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林子琪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门口站着的人让她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是沈跃东。
他看起来比昨晚更糟糕，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随手抓了几下，眼窝深陷，眼底的青黑很明显，下巴上的胡茬更密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没睡好的疲惫和颓丧，他身上还是昨天那件外套，皱巴巴的，他站在门口，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吧台后的林子琪，眼神复杂，有急切，有不安，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林子琪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沉了下去，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找来了。
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把手里的杯子放进水槽，又拿起另一个脏杯子，更加用力地擦洗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堆杯子上，水花溅到了她的围裙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沈跃东没有走向他惯常的角落卡座，而是直接走到了吧台前，他站在林子琪对面，隔着光滑的吧台台面。
林子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温度，让她很不自在，她就是不抬头，只是机械地洗着杯子，一个接一个。
“子琪。”沈跃东开口了，声音有点干涩，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喝水，或者喊了太多遍她的名字。
林子琪的动作没有停，也没有回应，水流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子琪，我们谈谈。”沈跃东又说了一遍，语气带着恳求，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就一会儿。”
林子琪还是不说话，她拿起一个洗好的杯子，用干净的布用力擦干水渍，动作又快又急，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她把擦干的杯子重重地放到旁边的沥水架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这声音在两人沉默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跃东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一字一句地说：“昨天……是我混蛋，我说错话了，那句‘我们的世界不同’，是混账话。我收回。”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吧台的边缘，“我知道我爸我妈让你难受了。那种感觉……我大概能想象一点。对不起，子琪，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太想当然，以为带你去就能……就能让他们看到你有多好。”
林子琪擦杯子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她依旧低着头，看着水槽里旋转着消失的泡沫，鼻尖有点发酸。
沈跃东的道歉很直接，没有找借口，这让她心里那堵硬硬的墙，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但寿宴上那种冰冷的刺痛感，还有沈母那种优雅却像刀子一样的话语，还是让她无法释怀。
“不是你的错。”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眼睛还是盯着水槽，“你父母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说得对，是我自己……适应不了。”她拿起最后一个洗好的杯子，拧紧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店里突然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不是你的问题！”沈跃东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急切，“是那个环境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你很好，林子琪，你比那里所有人都好！”他急切地想表达什么，甚至微微向前倾身，手按在了吧台上，“我知道你觉得我在说空话，觉得我天真。是，我以前可能是不太懂，但现在我懂了。我懂你的感受了。看到你那么难受，我……”他哽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一种深刻的痛苦，“我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林子琪抬起头，终于看向他，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里面盛满了真切的痛苦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那不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沈跃东了，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残留的戒备。
沈跃东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力挤出来的：“子琪，我知道那条河，我看得到，但我不信它跨不过去！”他的眼神异常坚定，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刻进她心里，“给我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要说的话足够有分量，足够让她相信：“给我时间，我解决。”这七个字，他说得很慢，很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意味。
“解决？”林子琪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疑虑，“你怎么解决？去跟你爸妈吵架？还是跟他们断绝关系？”她想起沈父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和沈母绵里藏针的手段，只觉得那是两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沈跃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林子琪的话戳中了他面临的真正困境，断绝关系？他现在确实做不到，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眼神里的光芒更锐利了一些，那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正在破土而出的东西：“吵架没用，断绝关系……也不现实。但我会找到办法的，子琪。我不是以前那个只会靠家里、只会耍脾气的沈跃东了。”
他微微向前，靠得更近一些，声音压低了，却更有力量，“我会让他们看到，我的选择没有错。我会让他们看到你的价值，你的能力，你这个人本身的光芒！我会证明给他们看！用我的方式。”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子琪，眼神灼热：“我们在一起，不是错误，你值得最好的，也配得上最好的，给我时间，让我去铺这条路，我会把它铺平了，走到你面前，我沈跃东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林子琪的心上，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林子琪看着他那双因为熬夜和激动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凌乱的胡茬，看着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外套，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富二代了，他此刻站在这里，带着一身狼狈，却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担当。
他不再是站在家族的光环里，而是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在向她承诺一个未来，一个需要他披荆斩棘才能争取到的未来。
那股一直堵在林子琪胸口的憋闷之气，似乎被他这斩钉截铁的话语冲开了一道口子，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不是感动于他的甜言蜜语，而是被他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击中了。
他看到了那条河，他没有逃避，他选择了迎上去，甚至要为她去改变那看似无法改变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固执地走着，滴答，滴答，林子琪看着沈跃东，沈跃东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等待着她的回应。
林子琪的嘴唇动了动，她想说些什么，想问他具体要怎么做，想告诉他这有多难，想提醒他可能面对的阻力有多大，但最终，看着他那双写满疲惫却又异常执着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所有质疑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到了他的狼狈，更看到了他狼狈之下那份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担当，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像一块石头投入她冰冷的心湖，激起了圈圈涟漪。
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相信你”。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但足够清晰，然后，她转过身，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默默地擦拭着刚刚洗好的、光洁如新的咖啡杯，她没有再看沈跃东，但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沈跃东看着她点头的动作，看着她转过身去擦拭杯子的背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瞬间淹没了他，甚至冲淡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
她没有拒绝！她没有再说“冷静冷静”！她点头了！这对他而言，就是无声的许可，是黑暗里透进来的一线天光，他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弥足珍贵的机会。
他站在原地，贪婪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仿佛要把这一刻牢牢刻在脑子里。他知道，承诺只是开始，后面是更艰难的路，但此刻，她的这个点头，就是他全部的力量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