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染血的桃花簪，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阿笙眼底。凌风那淬了冰的问话——“认识么？”——更像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寒意从脚踝那青黑的爪印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王、王爷……”福全公公尖细颤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佝着腰，脸上堆着惊惶与谄媚的混合物，小心翼翼地上前，“王妃落水受惊，寒气入体，万不能耽搁！老奴已命人烧好了热水，备下了姜汤驱寒，还请王爷示下，是否先送王妃回房更衣歇息？陆老先生方才也说了，寒气郁结，恐生大患啊！”他边说边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一直沉默立于阴影处的陆远山捋了捋花白胡须，适时地咳嗽一声，迈步上前，对凌风拱手道：“王爷，福公公所言极是。王妃千金之体，经此冰水一浸，寒邪最易入骨。老朽不才，略通岐黄，愿为王妃请脉，开一剂温经散寒、固本培元的方子，以免后患。”
凌风握着桃花簪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在阿笙惨白颤抖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裹在厚毯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的右脚。他下颌绷紧的线条稍稍松动，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嗯”。
“福全，带王妃回‘听雨轩’，好生伺候。”他下令，声音依旧冷硬，却不再有之前的咄咄逼人。他转向陆远山，“陆老，有劳。”
“老朽分内之事。”陆远山躬身应道，浑浊的老眼在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阿笙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搀扶起来，裹紧了毯子，步履虚浮地跟着福全公公离开。凌风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湿漉漉的暗影消失在回廊深处。他低头，再次摊开掌心，那半截染血的桃花簪在跳跃的火光下，那抹暗红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没有再看那潭幽深的黑水，转身大步离开，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碎石，带起一阵冷风。
听雨轩暖阁里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但阿笙心头的冰冷和脚踝上那挥之不去的阴寒感却丝毫未减。热水沐浴更衣后，身体暖和了些，但精神依旧紧绷。她倚在软榻上，小丫鬟捧来热腾腾的姜汤，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小口抿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那枚滚烫的山鬼钱和裂纹龟甲。
陆远山很快被引了进来。他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模样，提着药箱，在软榻旁的绣墩坐下，隔着丝帕为阿笙诊脉。枯瘦的手指搭在腕间，带着一种常年浸淫药草的微凉和干燥。他闭目凝神，半晌，才缓缓睁开眼，语气温和：“王妃脉象虚浮，寒气郁于少阳、厥阴，且心脉受惊，神思不宁。所幸底子尚可，未曾伤及根本。老朽这就开个方子，以桂枝、附子、干姜为主，佐以茯神、远志安神定志，煎服两剂，发汗驱寒，当无大碍。”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阿笙略显苍白的脸，“只是……”
“陆老但说无妨。”阿笙放下姜汤碗。
“王妃足踝之处，”陆远山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逝，“似乎有寒瘀凝结之象？不知是否伤着了？”
阿笙心头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将右脚往软榻深处缩了缩，宽大的裙摆遮掩着。那五个青黑指印，她绝不想让外人看见！“多谢陆老关心，只是落水时在石头上磕碰了一下，有些淤青，不打紧。”她强作镇定地回答。
陆远山捋须微笑，不再追问：“如此便好。老朽这就去配药，亲自盯着煎煮，务必使药力精纯。”他起身告退，步履蹒跚，背影消失在暖阁门外。
福全公公亲自送陆远山出去，片刻后折返，脸上堆着笑，手里还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王妃，陆老的药方老奴已命最可靠的药童去抓了，用的是库房里最好的药材，保管药到病除。您先用些点心垫垫，驱寒的参汤也熬上了。”
阿笙看着福全那张布满皱纹、笑容可掬的脸，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她勉强点了点头。
时间在暖阁令人昏沉的暖意和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由深蓝转向墨黑，风声似乎更紧了些。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青瓷盖碗，盖子缝隙里溢出浓郁的药味，带着一股奇特的腥甜气息。白气氤氲，模糊了小丫鬟那张略显紧张的脸。
“王妃，药熬好了，陆老先生亲自看着煎的，吩咐趁热喝。”小丫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药碗放在榻边的矮几上。
就在药碗落下的瞬间！
阿笙袖袋里的山鬼钱毫无征兆地猛烈一跳！一股滚烫到几乎灼伤皮肉的刺痛感猛地从指尖窜上手臂！比在残桥边感应到水鬼时更加尖锐、更加凶戾！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毒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识海！
“别碰！”阿笙几乎是失声尖叫出来，身体猛地前倾！
然而，已经晚了！
凌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暖阁门口，大概是听说药熬好，过来看看。就在阿笙惊呼的同时，他已自然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正捏起一把细长的银匙，探向那碗翻滚着浓黑如墨汁的药液！银匙的尖端，眼看就要没入那翻腾的气泡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笙的目光死死锁在碗沿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被药汁热气微微湿润的地方——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抹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暗蓝色粉末！在银匙搅动带起的热雾蒸腾下，那粉末骤然泛出一抹妖异、冰冷、如同鬼火般的磷光！
“王爷——！！！”阿笙的尖叫声撕裂了暖阁的死寂！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噗——！”
滚烫的药汁被阿笙扑撞的动作猛地带起，如同愤怒的黑蛇，泼溅而出！大部分泼洒在凌风及时后撤的玄铁护腕和胸前的蟒袍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和焦糊气味！几滴飞溅的药液落在矮几边缘，木质表面瞬间泛起诡异的黑紫色泡沫！
“有刺客！护驾！”福全公公尖锐变调的嘶吼几乎同时响起！
然而，比侍卫冲进来的脚步声更快的，是一道从陆远山宽大袖袍中无声无息刺出的寒光！
哪里还是什么岐黄圣手？分明是地狱里爬出的索命无常！
那寒光细、薄、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药气，直取凌风因后撤而暴露出的、未被蟒袍完全覆盖的颈侧要害！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凌风瞳孔骤缩！玄铁护腕猛地一格！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陆远山手中那柄薄如柳叶、淬着诡异幽蓝光泽的细长药刃，被凌风强横的力量格开！但刃尖带起的凌厉气劲，依旧在凌风颈侧划开一道极细的血线！血珠瞬间渗出！
“找死！”凌风暴怒，玄铁护腕反手一绞，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抓向陆远山持刃的手腕！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向腰间的佩剑！
陆远山一击不中，身形如同鬼魅般飘然急退，那张慈眉善目的老脸瞬间变得狰狞扭曲，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怨毒的光芒，口中发出桀桀怪笑：“桀桀桀……凌风！克妻之命今日终成定局！这‘见血封喉’的‘蓝翎鸩羽’之毒，沾血即入，神仙难救！你和你这多事的王妃，一起上路吧！”
暖阁内瞬间乱作一团！侍卫的怒吼、丫鬟的尖叫、桌椅翻倒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沸腾的药汁泼洒一地，刺鼻的腥甜与焦糊味弥漫开来，混合着浓烈的杀机！
凌风颈侧那道细小的伤口，在幽暗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丝妖异的蓝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