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千纸鹤,不太小的千纸鹤,一半大的千纸鹤,大的千纸鹤,在桌面摆了一排。
今天的宋妩岁没怎么说话,邱鸣说话没得到回应,抱着书和别人坐在一起。
课间,邱鸣过来,“去小卖部。”
宋妩岁摇摇头。
“你今天扮演悲伤吗?”
还是摇头,邱鸣没耐心和新同桌走了。
外面的天,大概是要下暴雨。宋妩岁觉得是雨后综合征,蔫蔫的,不想说话,不想动,很累就对了。
路礼去小卖部买了很多零食回来,左右前后都分享,人缘也好。他问旁边的王斌:“她和邱鸣吵架了?”
王斌圆头圆脑,“我哪知道,老子不是一直和你一起的唉。”
“邱鸣都没和她坐一起了。”
“你自己去问她不行?”
路礼扔了一袋零食在宋妩岁面前,“虽然你平常说话很欠打,但看你可怜赏你一包。”
宋妩岁静静坐在那儿,没有反应。
“路礼,你不要太欺负人。”
唐月站在路礼身后,表情愤怒。
这次路礼真的冤枉,“我没做什么。”按照预想,宋妩岁会把零食摔在他的脸上,然后两人大吵一架。这一言不发的,让他心里直发毛。
“宋妩岁,你不要怕,骂他!”唐月说。
王斌也开着玩笑,“不要怕,给你撑腰。”
宋妩岁想她应该趁此机会好好告状平日的路礼有多过分,嘴有多毒。但她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疲惫,懒得纠缠。
“谢谢。”
宋妩岁的眼神没有聚焦,三人不知道她在给谁说话,只觉得反常,但也没深究。
后桌是个男生,是和宋妩岁从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升上来的,江林。
江林戳宋妩岁的背,“你心情不好啊?”
宋妩岁愣了两秒,明明没有的事,却被人问起刹那想流泪。
“没有,我很好。”
邱鸣和新同桌也回来了,手里也有很多零食回来。
宋妩岁趴在桌上想:有钱真好。
要是她也有钱就好了。不管爸妈有没有在身边,她和宋妙岩都是没有零花钱的。
‘那是有钱人家娃娃才有,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家庭。’
‘儿,外面都是垃圾食品,吃了要生病的。’
‘一天好的不学,人家有钱你就要有钱,小娃家家学去学来学会这种虚荣。’
‘我们家条件不好,不要和人家比。’
‘一点都不会体谅老子们辛苦,奔死奔活扶你们读书,请你们不要给老子学得乱七八糟的。’
……
要是自己也能挣钱,那爸妈是不是会轻松一点,就会来这里把她和宋妙岩接回家。
偷钱。
这个想法已经蠢蠢欲动很久了,终究是理智胜利。但宋妩岁很唾弃这样的自己,也害怕被人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那有钱的同学丢了钱第一个就会先怀疑她,和她一样的同学会以她为耻。
要是原本就有钱就好了。
投射到课本上的光变得刺眼,天空穿上乌衣,争夺而出光线显得更为暴戾,狂风肆意。
“要下暴雨了。”
极端天气来临前的压迫和摧毁感让人心惊,也叫人欣喜,这种天气在宋妩岁眼里是强大而自由的。
兴致在雷鸣电闪时达到顶峰。
“哇哇哇!”
“我擦!”
“吓!”
“吓我一跳。”
老师走到讲台,也被吓了一跳,班里乱成一团,狂风骤起,教学楼前后的树朝着一个方向贡献树叶,本就摇晃的窗户玻璃呜呜呜扇动。
“轰!”
雷声大得近在耳边,闪电如鬼魅闪现闪退,这是直击心脏的快感。
暴雨顿时倾盆而至。
属于夏天的雷雨,秋天是可以看见的,不是诡谈。这里的四季界限十分模糊,春雪,夏寒,秋雷,冬阳,四季都有枯枝,一年都有长青的草树。书上按照季节标志性存在的事物,只是这个地方平凡一天会出现的一幕。
极端天气却是宋妩岁记忆里最少出现的。
“上课!”
“老师,你说话大声点,我们听不清!”
“我说听课!”
“轰!”
……
雷雨轰鸣,一墙之外的猖狂显得墙内的人类声音如此渺小。
老师没办法只得宣布自习,打开教室门,狂风席卷书本,许多同学都被猝不及防灌了满口冷风。
索幸办公室就在隔壁,阳台早就被雨水洗涤,老师走时捂着脸。若是办公室再远些,老师不一定离开教室。
教室乱成粥,也没有人管。
周围是至极的吵闹,宋妩岁却认为在这个环境睡觉是最踏实的。
蚊子加上宋妙岩要听的歌声再加上谁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此时任何一处的声音大。但她就是觉得安心,安心得甚至不用酝酿睡意,趴在桌上就沉沉睡去。
宋妩岁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刚洗完校服,大红的校服晾晒在田野自架的晾衣绳上,风很柔和,却吹得衣服猎猎作响。
被吹褪色的校服变成一件白衬衫。
“你好呀,宋妩岁。”
会说话的衬衫。
顷刻间,青草和泥土的香味都被洗衣服的味道驱赶,她记得自己用的洗衣服不是这个味道的。
不管是校服还是衬衫都没有会说话的道理,她大概猜到了,自己在梦里。
奇奇怪怪的梦。
宋妩岁强迫自己醒来,自己确实在洗衣服,天闷闷的。
不对,如果刚醒,那应该是在床上不是在洗衣服。
她找不到醒来的办法,只能往身后墙上用力撞去。
得到的不是疼痛是突然惊醒的踩空感。
梦中梦。
一觉醒来,耗费心神,累到极致,宋妩岁几乎在干呕。
睁开眼睛看到的情形和睡着之前差不多,那她没睡多久,梦里的时间换算和现实世界不一样。灵魂在梦里经历了许多,已经精疲力尽,回归现实,身体也会苏醒。未休息的灵魂就会窃取身体的养分,致使看似身体睡觉养精蓄锐,其实不如不睡。
这是宋妩岁这样说服自己,睡觉起来会很累的原因。
思绪早已跑得遥远,记不起起点。
雨还不停歇的降临,拍打走廊上的围栏,水花四溅,天已渐渐明朗,雨要停了。
雨随放学的节奏逐渐下得缓,下得小滴。带伞的同学先走,楼下五颜六色的移动蘑菇还有一把大格子伞下有几个蘑菇腿。
雨再小一点,没带伞的同学大部分都冲进雨里,“快来,雨不大,淋不到感冒程度的。”
每层楼都站着三两人个人,等雨彻底停了才打算走,宋妩岁是其中之一。教室卫生很快就打扫干净,清洁区因为下雨通知不用理会,值日生都走了。
满地的树叶,和花坛里倒了一地的新绿,洗干净的灌丛和杂草都亮眼不少。
身边站了人,宋妩岁拉开距离继续看被大雨洗得发亮的花坛,再看天上,乌泱泱的,清冽的风,带着潮湿拂面过,低低飞的鸟雀像海底落单的鱼。
她也闻见了淡淡的衣服清香,以及被动粘上的烟味。
“你好。”
普通话。
闻见味道的一瞬间,宋妩岁就知道是那个她讨厌的人。她不想知道这人的样子,前几次都没看清,现在她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叫姜惊,可以认识一下吗?”
姜惊,宋妩岁记得。记得他长得单薄,杂乱灯光上的晚云,淡然初尘,记得他说普通话没有口音,记得烟雾缭绕里,衣服清洁过的气味。
在动物的世界里,直视对方眼睛,这是一种挑衅。姜惊以为这是错觉,他和她并没有正式接触过。
他带着笑容,诚挚柔和。
宋妩岁从未有过这样正式的交友邀请,和梦里的衬衣一样开口都是官方的。
“你好。”
她打招呼就不说这两个字,平常大家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唉’、‘喂’、‘你’……
握手是交朋友的手势,宋妩岁一直都这样认为。当真的有个人为了交朋友伸出手时,她想起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方式。
礼貌,装模作样。
宋妩岁更讨厌这个叫姜惊的人了。
从来都是她主动和别人做朋友,突然有天是别人主动,这种不熟悉的感觉被她归结为讨厌。
默不作声就是拒绝,姜惊可以接受,但他想知道为什么。
是不是他那个地方做的不好或是做错了?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宋妩岁一直都很害怕别人生气,父母,朋友,陌生人,所以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迫不得已拒绝过后,她都会倍受煎熬回想拒绝别人的场景,想为对方做其他的事。
她也不擅长拒绝,沉默能避免争吵,避免矛盾,某些她不想做的事,如果感受到结果是坏的,她选择沉默
眼前这个人,宋妩岁已经沉默了三次,三次她都觉得理所应当,三次在她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姜惊是提要求的人,就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第一次被小朋友拒绝,确实会失落。
并且对方那么强的敌意,他忽略不了。
雨彻底停了,宋妩岁收回视线,低着头,绕过姜惊,她该回家了。
2.
姜惊能在阳台听见宋妩岁下楼梯是声音,看见她从楼梯口出来走在潮湿的地面,身边的人衬得她更幼稚,很长很长的头发也随主人一样安静,蔫的,脚踩地面,溅起水花,又是风风火火。
姜婡打电话来,意思很明了,g市房价便宜,她和张海明在市里买了两套房,一套新房子,一套二手房。二手房大致返修,能简单住着就行,等刚从楼盘买的房子装修好就搬过去,二手房到时候再做安排。
还有一个多星期,他就要走了。
走之前他想知道自己那里开罪了那个防御状态随时拉满的小女孩。
人那么小一个,敌意那么大。
雨后的气味,花坛,树叶,青草,操场,旗杆……混杂在一起,冰凉钻进鼻腔,亲润入肺,属于这所学校特有的气味。
姜惊踩了踩阳台上的积水,又是被拒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