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在秘境天穹上流淌如河,最后一缕金纹没入云幕后,马灵悦指尖轻轻抚过额间新凝的凰誓印记。
那枚赤金纹路贴着肌肤发烫,像团活的火焰,连带着她周身的凰火都在血脉里翻涌——这是传承彻底稳固的征兆。
“我已承凰誓。“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越如钟。
背后收拢的凰翼微微一颤,尾羽上的金斑在残霞里闪了闪,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邹云逸始终握着她的手。
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指腹,触感熟悉得让人心安。
听见这句话,他的指节不自觉收紧半分,低头时眼睫在眼下投出淡影:“好。“
这声“好“里裹着千言万语。
马灵悦侧头看他,见他眉峰舒展了些,却仍有暗涌的沉郁藏在眼底——他定是察觉到了方才那道穿透秘境的窥探。
“该回去了。“她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压在他腕间跳动的仙脉上。
那里的脉搏沉稳有力,像面定海神针,让她浮动的心神慢慢落回实处。
“且慢。“
青鸾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这位藏书阁守印使不知何时已翻开一本泛黄古籍,素白广袖扫过石案时带起几星墨尘。
她指尖停在某页画着气运流转图的位置,眉峰紧蹙如霜刃:“凰誓择主完成后,仙界的气运流向变了。“
众人顺着她指尖望去。
原本应汇聚在秘境上空的星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移,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往仙宫方向汇集成更炽烈的光流。
“从前历代曜灵继位,命格之力会散作星芒护持六界。“青鸾翻书的动作带起风,书页哗啦啦响,“如今倒像是有人在仙宫深处设了个...漩涡。“
幻灵兽从碑顶跳下来,银尾扫过马灵悦的靴尖。
它金瞳眯成细线,小爪子扒拉她的裙角:“那漩涡的灵力波动不对。
上仙境的修士撑死能引动三成功德星,这势头...“它忽然顿住,仰头望向天际偏移的星芒,“至少是仙尊级别的容器,可就算是现任东极仙尊,也没听说他在修这种吞气运的邪术。“
马灵悦心口一沉。
她调动幻灵之眼,眼前的星芒立刻显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最亮的那簇金芒里竟裹着缕缕黑雾,像蛇信子似的吐着芯子。
“是魔纹。“她低喝一声,指尖掐诀,一道灵火凝成的镜光浮在掌心。
镜中映出仙宫方向,原本清明的宫阙轮廓此刻被灰蒙蒙的气团笼罩,“有人用魔修的法子篡改了气运流向。“
“我早说最近执法殿的巡逻符篆不对劲。“红绫从树后转出,袖中翻出枚泛着幽光的符纸。
她发间的珊瑚簪子晃了晃,映得耳尖泛红——显然是急着赶路,连仪容都顾不得整理,“前日我去藏经阁送灵茶,看见执法殿的人在涅槃池附近埋影缚石。“她把符纸塞到马灵悦手里,“这是我趁他们换班时偷的影行符,能避开所有神识探查,直接传送到涅槃池后巷。“
马灵悦捏着符纸,触感像细沙在掌心流动。
符底隐约能看见执法殿的暗纹,边缘还沾着点朱砂——想来红绫是冒了被烙仙印的风险才偷到的。
“只能用一次?“邹云逸忽然开口,指尖拂过符纸背面的折痕。
他语气平淡,马灵悦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若是传送途中出岔子,他们连退路都没有。
“是。“红绫咬了咬唇,目光扫过马灵悦背后的凰翼,“但仙宫外围至少布了三重困仙阵,连青鸾姐的藏书阁飞鹤都被截了。
影行符虽险,却是最稳妥的法子。“
青鸾合上古籍,广袖一振将书卷收进玉匣:“她说得对。
我方才用藏书阁的天鉴镜查过,仙宫正门的护仙阵灵纹全被替换成了锁魂纹——这是要困死所有外出的仙使。“
幻灵兽忽然跳上红绫肩头,银尾卷住她发梢:“小丫头倒是有胆色。“它金瞳忽闪忽闪,“不过你偷符的时候,没被执法殿的人发现吧?“
“偷了三回才得手。“红绫耳尖更红了,“前两次被发现,我就说...说我在帮灵悦姐找丢失的玉镯。“她声音渐低,“好在他们只当我是个跑腿的小仙侍,没往深处查。“
马灵悦喉咙发紧。
她望着红绫眼角还没消的青肿——定是第三次被发现时挨了打。
这个总爱梳双螺髻、说话软声软气的小仙侍,什么时候学会了把伤痕藏在袖底?
“辛苦你了。“她握住红绫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符纸传过去,“等回了仙宫,我定要去执法殿讨个公道。“
“灵悦姐...“红绫眼眶一热,却被幻灵兽的尾巴轻轻拍了拍额头。
“先顾眼前。“幻灵兽跳回碑顶,银尾直指天际偏移的星芒,“气运偏移的速度加快了,再不走,等那漩涡吸够了灵力,怕是要生变故。“
马灵悦深吸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凰火在翻涌,像在催促她做决断。
指尖的影行符开始发烫,那是符纸感应到主人灵力的征兆。
“云逸。“她转头看向邹云逸。
后者正望着仙宫方向,眉峰紧拧如刀。
听见她的呼唤,他立刻转回头,眼底的沉郁化作一潭静水:“我在。“
“青鸾姐,幻灵。“她又看向另外两人,“麻烦你们稍后从藏书阁密道回仙宫。
红绫...“
“我跟你们一起!“红绫急忙道,“影行符只能带三个人,我、我可以...“
“不行。“马灵悦截断她的话,“你留在秘境等青鸾姐,她的飞鹤虽被截,但藏书阁的密道连执法殿都查不到。“她将符纸塞进邹云逸掌心,“云逸,你带红绫先走?“
“不。“邹云逸反手将符纸按回她手心里,指腹摩挲过她腕间的银铃串——那是他亲手用凤凰山的雪银打的,“要走一起走。
红绫留在这里,有幻灵兽护着,比跟我们冒险稳妥。“
幻灵兽甩了甩尾巴:“放心,这小丫头的命比仙宫的玉白菜金贵多了。“它金瞳忽然一缩,“快,气运漩涡的灵力波动变强了!“
马灵悦不再多言。
她捏紧符纸,另一只手扣住邹云逸的手腕。
符纸在掌心灼烧,烫得皮肤发红,却比不过她眼底翻涌的决心。
“抓紧。“她低喝一声。
符纸“轰“地炸开,化作漫天星屑。
等星芒散尽,四人所在的石案前已空无一人,只剩几片凰羽飘落在地,在残霞里闪着赤金的光。
千里外的仙宫深处,黑雾笼罩的阁楼里,月白锦袍的身影正盯着碎裂的水晶球。
他指尖沾了点案上的魔血,在虚空画了道咒印。
咒印亮起时,水晶球的裂纹里勉强映出几星符光——那是影行符特有的幽蓝。
“影行符?“他低笑出声,指尖划过案上的魔纹玉牌,“有意思,马灵悦倒是收了个忠心的小棋子。“
他转身走向暗阁最深处,那里有口青铜巨鼎,鼎中翻涌着黑红色的液体,隐约能听见无数冤魂的哭嚎。
他抬手将一块玉牌投入鼎中,液面立刻炸开血花。
“既然你们急着回来...“他望着鼎中浮现的仙宫影像,嘴角笑意更浓,“那便让你们看看,这仙宫的天,早该换了。“
而此刻的涅槃池后巷,星芒散尽的刹那,马灵悦立刻拉住邹云逸躲进巷角的阴影里。
潮湿的青苔味涌进鼻腔,她听见不远处传来执法殿弟子的脚步声,还有他们压低的对话——
“大人说今日定要截住那女人。
她身上的凰火,可是能解鼎中怨气的宝贝。“
“嘘!
你不要命了?
没看见那鼎上的封魔印吗?
大人说...说那是...“
脚步声渐远。
马灵悦与邹云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沉雷。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凰翼在隐隐发烫,像是在警示危险。
邹云逸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符光吹乱的发丝,指腹擦过她耳尖时,低声道:“仙宫内部恐怕已经生变。“
邹云逸的声音像浸了霜的弦,在马灵悦耳畔震颤。
她喉间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方才用幻灵之眼看穿的魔纹还在眼前晃,此刻与邹云逸的话一叠,竟在她心口压出块重石。
“主祭?”她低唤,尾音发颤。
上一任曜灵仙君陨落后,主祭便成了仙宫最神秘的存在,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可邹云逸说“气息极为相似”,难道那消失百年的主祭...
“不是。”邹云逸似是猜到她所想,指尖轻轻覆上她手背,“主祭的气机该是混沌如雾,可方才那道...像淬过毒的冰棱。”他长剑嗡鸣出鞘三寸,寒锋映着巷角残灯,将两人的影子割成碎片,“更像被魔修夺舍的活死人。”
马灵悦倒吸一口凉气。
她调动幻灵之眼,后巷的阴影里立刻浮起淡绿的灵脉——那是仙宫特有的护脉光,此刻却像被虫蛀的丝帛,东一块西一块地断裂。
最浓烈的断裂处,正指向涅槃池方向。
“那边。”她抬下巴示意,“灵脉断口在涅槃池。红绫说执法殿在那埋影缚石,或许...”
“或许那口鼎就藏在涅槃池底。”邹云逸接得极快,剑刃忽然转向,挑落一片飘到马灵悦肩头的枯叶。
叶背竟沾着半枚魔纹,黑得像泼了浓墨,“方才执法殿的人说‘鼎中怨气’,而你的凰火能解——他们要抓的,是你。”
最后两字咬得极重,邹云逸的指节因用力泛白。
马灵悦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洗灵渊,他也是这样护着她,那时他还只是个仙使,如今成了上仙,护她的姿势却半点没变。
“我知道。”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所以我们更要快。”她的凰火从血脉里翻涌而出,在掌心凝成一枚赤金蝶,“这蝶能引着我们避开神识,红绫的符纸虽只能用一次,但凰火蝶...”
“能替我们探路。”邹云逸眼尾微挑,紧绷的肩线松了些。
他屈指弹了弹金蝶,蝶翼立刻振翅,朝着涅槃池方向飞去。
两人压低身形,跟着蝶影在巷中穿梭,靴底碾过青苔发出细碎的响。
转过三道弯,涅槃池的轮廓终于在巷口浮现。
马灵悦的脚步忽然顿住——记忆里的涅槃池该是清可见底,水面浮着金鳞锦鲤,此刻却像被泼了墨汁,暗沉沉的泛着油光。
池边的汉白玉围栏爬满黑藤,藤上开着血色小花,每朵花都长得像人的眼睛。
“灵脉断口在这里。”邹云逸的声音沉得像坠了铅,他的剑刃指向池心,“你看池中央的漩涡——那不是自然形成的。”
马灵悦顺着他的剑尖望去。
池心果然有个小漩涡,水面下隐约能看见金属的反光,像是某种器物的边缘。
她的幻灵之眼自动开启,视线穿透池水,却被一层黑雾挡住,只能模糊看见无数黑影在水下翻涌,像被锁住的魂魄。
“是影缚石。”她咬牙,“红绫说的影缚石,他们用这东西镇住了池底的怨气,再通过气运漩涡往上吸...”话音未落,池边的黑藤突然暴长,其中一根缠上她的脚踝,尖刺扎进皮肉,疼得她倒抽冷气。
邹云逸的剑几乎是贴着她的小腿削过去,黑藤断成两截,切口处渗出黑血,发出刺鼻的腐味。
“退后。”他将她护在身后,长剑挽出剑花,将所有暴长的黑藤拦在三尺外,“这些藤有魔性,碰不得。”
马灵悦捂住脚踝,鲜血透过纱袜渗出来,却比不过她心里的寒意。
她望着泛黑的池水,忽然想起青鸾说的气运漩涡——原来那些被吸走的星芒,都喂给了池底的邪物。
而执法殿的人要抓她,是想用她的凰火化解怨气,让那邪物更强大。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突然放轻,他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暗潮,“你感觉到了吗?”
她点头。
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吟唱声,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却又听不清内容。
那声音顺着她的耳道钻进去,在脑海里撞出闷响,连凰火都跟着不稳地跳动。
“是招魂咒。”她攥紧邹云逸的衣袖,“他们在用涅槃池的水养魂,等凑够数...”
“等凑够数,就能唤醒池底的东西。”邹云逸替她说完,剑刃上的寒光更盛,“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我们得先毁了影缚石。”
他刚要举步,马灵悦突然拉住他。
她望着池边的黑藤,又望向池水深处的金属反光,心底升起不妙的预感。
“云逸,你觉不觉得这池水的颜色...”她顿了顿,“像极了暗阁里那口青铜鼎中的液体?”
邹云逸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前文在暗阁看到的那口鼎,鼎中翻涌的黑红液体,与眼前的池水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思——仙宫深处的暗阁,与涅槃池底的邪物,或许本就是同一局。
吟唱声突然拔高,池水剧烈翻涌,池心的漩涡越转越快,水面下的金属反光也越来越清晰。
马灵悦看见那是块刻满魔纹的玉牌,与暗阁中男子投入鼎中的玉牌一模一样。
“是他。”她低声道,“暗阁里的那个男人,他在操控这一切。”
邹云逸握紧长剑,目光如炬。
“不管他是谁,敢动仙宫,就得付出代价。”他转头看向马灵悦,眼底的清冷化作燎原之火,“灵悦,你退后,我去毁了那些影缚石。”
“不。”马灵悦摇头,她的凰翼在背后展开,赤金尾羽扫过黑藤,将其灼成灰烬,“要走一起走,要战一起战。”她的声音清越如钟,混着凰火的轰鸣,“我是曜灵仙君,守护仙宫,本就是我的责任。”
邹云逸望着她,眼底的暗潮翻涌,最终化作温柔的笑意。
“好。”他说,“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池边跃去。
凰火与剑气交织,在暗夜里划出两道光痕。
而在他们身后,涅槃池的池水突然沸腾,黑雾从池中升起,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暗阁中男子的面容,正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欢迎回家。”那声音从池底传来,混着无数冤魂的哭嚎,“我的小凤凰。”
马灵悦的脚步一顿,她望着池水中的黑雾,心底的寒意更甚。
而当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池面时,却发现原本该清灵的池水,此刻正泛着妖异的黑光,连池边锦鲤的鳞片都褪成了死灰——这哪里是滋养仙族的涅槃池,分明成了吞噬生机的魔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