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饼(1 / 1)

琴房里最后一点轻轻的、像小虫子哼哼一样的琴声,也彻底消失在傍晚的安静里,只剩下一种好像耳朵被棉花塞住的静悄悄。桔梗的小手指头还放在琴上,感觉着刚才那串“哒哒哒”小轮指留下的、有点不一样的热乎劲儿,心里头那些关于“整齐”和“热闹”的小问号,还在像小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冒。

“啪、啪、啪——”

三下清脆、响亮的拍手声,突然在门口响起来,一下子打破了这粘乎乎的安静。

桔梗吓得差点从小琴凳上蹦起来,小心脏“咚”地一跳。她猛地扭头,看见虚掩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周梦燃那件亮黄色的、像小太阳一样的外套正靠在门框上,小脸上挂着大大的、晃眼睛的笑容,眼睛在暗暗的光线里亮得像小灯泡。

“哇!桔梗!”周梦燃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安静的小池塘,清亮亮的,还带着点小兴奋,“你弹得也太好听了吧!比刚才教室里大家叮叮咚咚乱敲好听一百倍!像小仙女在唱歌!这才是真正的好听!”她边说边走进来,顺手把门轻轻关上,动作还是那么风风火火,但靠近古琴时,小脚丫却放得轻轻的,像怕踩到小花猫的尾巴。

桔梗的小脸蛋有点热热的,被人打断的不高兴一下子被“被发现弹琴”的害羞盖住了。她刚才太专心了,根本不知道周梦燃是什么时候溜过来的,听到了多少?她张了张小嘴,想说“你怎么来了?”或者“你又不懂!”,可最后只是抿了抿小嘴巴,小声说:“……谢谢。”声音像小蚊子。

周梦燃一点没在意她话少,反而凑得更近了,小脑袋好奇地歪着,盯着桌上的古琴看来看去,伸出小手指想摸摸又缩了回来:“这琴弦看着好细好凉啊……难怪声音这么清,像山上的小溪水在流。跟我们那个叮叮当当的‘铁疙瘩’根本不是一路的!”她“啧啧”两声,觉得好神奇。

就在这时,一阵特别特别响、特别特别清楚的“咕噜噜——”声,像打了一个闷闷的小雷,在安静的琴房里突然炸开!

声音是从桔梗的小肚子里发出来的!

空气一下子冻住了。桔梗的小脸“唰”地一下红成了大番茄,恨不得立刻变成小鼹鼠挖个洞钻进去!练琴的时候太认真了,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小肚子早就饿得瘪瘪的,这声“抗议”来得又准又让人脸红!

周梦燃先是一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哎哟喂!桔梗!你肚子饿得打鼓啦?”

桔梗害羞得说不出话,只能像个小木偶一样点点头,小手指头使劲揪着衣角。

“嗨!早说嘛!”周梦燃用力一拍小巴掌,一副“交给我没问题”的架势。她立刻转过身,开始在她那个鼓鼓囊囊、画着小猫咪的书包里翻找起来,小嘴巴还念念有词,“我就说嘛,弹琴这么费小脑袋瓜的事儿,肯定容易饿!幸好我聪明,带了……”

桔梗看着她像变魔术一样在包里掏啊掏,心想她是不是又要拿出什么奇怪的小饼干。结果,周梦燃掏出来的,是一个用干净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扁扁圆圆的、像小饼子一样的东西。她小心地解开油纸上的小绳子,一层一层慢慢打开。

一股清清凉凉、香香的、带着大山和青草味道的茶香,一下子就在琴房里飘散开了,比点了香还好闻!油纸中间,躺着一块压得紧紧的、颜色墨绿墨绿像小树叶、还能看到嫩嫩小芽芽的茶饼。饼饼滑滑的,边边圆圆的,像一块把春天小山都装进去的小绿宝石。

“喏!尝尝!我家茶坊新做的‘春天小芽芽’茶饼!”周梦燃像献宝一样把小茶饼举到桔梗面前,小脸上全是分享的快乐,“我爸爸说今年春天雨水甜,最早摘的小嫩芽揉得可好了,味道棒极了!我特意给你留的!”

桔梗看着眼前这块温润的小茶饼,又看看周梦燃亮晶晶、干干净净的眼睛,刚才的害羞和一点点被打扰的不高兴,一下子就被这块突然出现的、带着泥土香味的“小点心”赶跑了。她知道这种茶饼,是青雨镇茶坊的老法子,只有最好的春天嫩芽才会被这样压成小饼饼,存起来慢慢吃。干活累了,掰一小块放嘴里嚼嚼,能尝到茶叶最香最真的味道。这是种茶叶的人,最宝贝也最实在的“小零食”。

“这……”桔梗有点犹豫,她习惯了在茶室用小杯子慢慢喝,从来没直接啃过茶饼。

“哎呀!别客气嘛!”周梦燃看她磨蹭,以为她不好意思,干脆自己动手,“咔嚓”一声掰下边缘一小块带着嫩芽芽的茶饼,直接塞到桔梗的小手里,“就这么吃!嚼!越嚼越香!提神又顶饿!我帮妈妈干活累了就靠它!”

桔梗看着手心里那块温温的、散发着清香的小墨绿,又看看周梦燃期待的眼神,终于轻轻拿起来,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先是有一点点点点涩涩的味道在舌尖,带着新茶的青草气,但马上,一股说不出来的甜甜的味道,像山里的清泉水一样,“咕噜噜”冒了出来,一下子塞满了整个小嘴巴!茶叶的小纤维在牙齿中间被嚼碎,放出了浓浓的、好多层味道的草木香——是早上露水的凉凉,是太阳晒过的暖暖,是泥土的香香,甚至还有一点点山风吹过的清爽。这味道又直接又有劲儿,跟她平时喝的茶水一点都不一样,但感觉……特别“对”!

她忍不住又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嚼起来。那股甜甜的回味越来越浓,小肚子里空空的难受,很快被一种暖暖的、饱饱的感觉代替了。

“怎么样?香吧?”周梦燃自己也掰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嚼得嘎吱嘎吱响,含含糊糊地说,“这才是我们青雨镇春天的味道!比小卖部的花花绿绿糖实在多啦!”

桔梗没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专心地感受着嘴巴里这块来自大山的小饼饼的味道。窗外的天快黑了,路灯亮了起来,黄黄的光照进来,画出两个小姑娘的影子——一个穿着亮黄色,嚼得香喷喷,像只活泼的小松鼠;一个穿着素色,小口小口吃着,安安静静像只小兔子。

两个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小姑娘,现在却因为一块普普通通的茶饼,在这飘着古老琴音的安静小屋里,奇妙地靠在一起。茶饼的味道,像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桔梗心里某个小盒子。这味道,不正是《茶山春早》那首歌里,被露水叫醒、被太阳亲亲的嫩茶芽,最最活泼的生命力吗?它有点粗粗的,很直接,带着泥土味儿,可里面藏着热乎乎的力量。这力量,跟周梦燃在“叮咚小舞台”上敲出的那种热热闹闹的劲儿,好像有点像呢?

桔梗的小目光又落回到那架安安静静的古琴上。手指尖,好像还留着茶饼的香香和刚才那串小轮指留下的热热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架总是弹着好听曲子的古琴,它的木头身子,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也是山上的一棵大树呢。它的声音,除了清清凉凉像泉水,是不是也能装得下……这块小茶饼的香香甜甜,还有空灵鼓叮叮咚咚的热闹劲儿?

周梦燃嚼着小茶饼,心满意足地咂咂小嘴巴,看看桔梗有点发呆的小脸,又看看那架古琴,大眼睛眨巴眨巴,也不知道她的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好玩的主意。琴房里只剩下两个小姑娘“咔嚓咔嚓”嚼茶饼的细细声音,还有窗外越来越响的小虫子的合唱。

春天的夜晚,好像因为这突然飘起来的茶香和一起分享的小饼饼,变得又安静又温暖,还藏着好多好多小秘密。故事的小溪流,在香香的味道和凉凉的琴弦之间,又悄悄地往前流了一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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