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月眸光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是毒。”
寻常大夫查不出的,不是疑难杂症,便是慢性的奇毒。
张嬷嬷愣了一下,显然没往那方面想过,只是顺着自己的记忆继续说:“后来,那个李氏就进府了。她是老爷的远房表妹,说是来投奔的,结果没多久就成了姨娘。夫人本就身子不爽利,又被她明里暗里地气了好几回,一下子就病倒了,身子骨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再后来,夫人就有了小姐您。”
说到这里,张嬷嬷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要不都说小姐您是夫人的福星呢。说来也奇,自从怀上您之后,夫人的身子反倒一天天好起来了,精神头也足了,胃口也开了。老奴就是在那时候被罚去了洗衣房,离得远了。可夫人心善,还时常让刘嬷嬷带东西去看我,刘嬷嬷每次都说,夫人的状态好得很,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
姬昭月静静地听着,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一个中了慢性毒药的人,在怀孕后身体反而好转……这不合常理。除非……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除非,是腹中的胎儿,在保护母体!
她本是上古神祇,一丝神魂寄宿于这凡胎之中。即便当时神魂未醒,这具躯壳里流淌的,也是蕴含着微弱神力的血脉。正是这股力量,在无形之中抵御了毒素的侵害,甚至反哺母体,才让她母亲的身体状况出现了好转。
原来如此!
姬昭月的心狠狠一揪,一股陌生的酸楚涌上心头。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竟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抵挡着世间最阴险的毒。
“后来呢?”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后来……”张嬷嬷脸上的笑意褪去,换上了一片茫然和悲痛,“后来老奴就一直在洗衣房,再没见过夫人。只听说夫人精神越来越好,府里的人都说,等小姐您平安降生,夫人的身子就能彻底养回来了。所以……所以当那一天,府里突然传出夫人去世的消息时,老奴……老奴怎么都不敢信啊!”
“一个身体日渐康健的孕妇,怎么会还未出月子就去世呢?老奴不信,打死都不信!”
姬昭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凛冽杀意。
这其中若是没有鬼,她姬昭月三个字倒过来写!
李氏……
姬家!
很好。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双眸子,黑得像化不开的寒夜。
姬昭月指尖微凉,轻轻搭在桌沿,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能映出十几年前的旧影。“嬷嬷,当年母亲院里的吃食,都由谁经手?”
张嬷嬷浑浊的眼中透出几分思索,仔细回忆着:“夫人那时候身子弱,入口的东西最是精心。平日里的三餐,都是由我和刘嬷嬷亲自在小厨房盯着的,绝不敢假手于人,绝不会出岔子。”
姬昭月微微颔首。张嬷嬷和刘嬷嬷都是母亲的心腹,忠心耿耿,问题自然不会出在这里。那毒,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母亲的身体?
她的思路如一张细密的网,缓缓铺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除了正餐,母亲可还有旁的偏好?譬如说,熏香、茶点、或是……格外爱喝的茶?”
“茶?”张嬷嬷的思绪被这个字眼牵引,她抬头望向虚空,仿佛在翻阅尘封的记忆。半晌,她猛地一拍大腿,眼神都亮了,“有!有的!老奴想起来了!夫人怀着小姐您的那段时日,不知怎的,突然就迷上了青州毛尖!每日午后,都要烹上一壶。老爷……老爷为此还特意派人快马加鞭,从青州寻了最好的新茶来,说是给夫人解乏提神的。”
说到这,张嬷嬷脸上还带着几分旧日的欣慰,仿佛在为老爷对夫人的“体贴”而高兴。
可这番话落入姬昭月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姬博仁。
又是他。
一个口口声声爱重发妻的男人,却在妻子病重时抬了表妹做姨娘。一个满脸慈爱体贴的丈夫,却送来了……催命的毒茶。
好一招温水煮青蛙,好一出情深义重的大戏!
茶叶这种东西,天长日久,谁会去怀疑?更何况还是以爱的名义送来的。十几年过去,当年的茶叶怕是连渣都不剩了,死无对证。这盘棋,他下得可真够狠,也真够绝。
姬昭月心中杀意翻涌,面上却愈发平静。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张嬷嬷那双布满褶皱的手,那双曾经抱过她、也曾为她母亲拭去病中冷汗的手。
“张嬷嬷,您放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冽,“当年的真相,我会一分一毫,全部都从土里挖出来。”
“害我母亲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这誓言掷地有声,让张嬷嬷浑身一震。她看着眼前这张与故主有七分相似的脸,那双黑眸里却没有夫人的温婉,而是燃着一簇她看不懂、却足以燎天的火焰。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悲痛再也忍不住,化作滚滚热泪,她攥着姬昭月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姬昭月静静地任她哭着,轻轻拍了拍她佝偻的后背。“阿香,扶嬷嬷去休息,看顾好了。”
“是,小姐。”一旁的阿香连忙上前,扶住泣不成声的张嬷嬷。
姬昭月转身离去,背影挺直,步履却有几分沉重。
回到自己屋里时,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秦墨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斜倚在床头,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手中随意地卷着一本书,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淡淡的阴影。也不知他看进去了没有,只是那姿态,慵懒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矜贵。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薄唇轻启:“回来了。”
“嗯。”姬昭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手关上门。
“怎么,一副要去抄家灭门的表情?”秦墨将书卷随手搁在枕边,坐直了些,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