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金瓦朱墙的宫阙在柔光里轮廓明晰。
今日是中秋宫宴,宴请诸多皇亲国戚勋贵朝臣及其亲眷。
嘉宁坐在仅次于皇帝和皇后的右下首,就连得宠的贵妃皇子也不得不屈之于下,足以见得陛下对这位公主是独一份的宠爱。
符城、常钧、姬睿之三人也在参宴之列,却被安排在靠近殿门的末席,只能远远瞧见上首几个人影。
满堂珠翠云裳,金碧辉煌,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绕梁不绝。
“真真是富贵啊。”姬睿之眼花缭乱,忽然瞥见了上首的嘉宁公主。
他张大了嘴,有些不可思议,悄声向常钧嘟囔:“公主头上戴的不是咱们的白玉琉璃吗?”
“这你就要问符兄了。”常钧笑眯眯道:“还是符兄有手段。”
符城仿佛未闻,不知是不是饮了些酒的缘故,耳根有些发红。公主轻声在他耳畔的细语恍如昨日,可自那以后她却一连这么多日都未曾再见过他。
他抬头盯着上首金枝玉叶的身影,一时心里滋味难言。
不只是他们三人注意到了,殿内所有人几乎都瞧见了嘉宁头上那支通透无瑕光华流转的步摇,尤其是贵女们兴致最浓。
“嘉宁,你这步摇真是好看,也不知是什么水晶制成的?”
大理寺卿之女白幼晴向来与她交好,眼睛亮晶晶地直接问道。
“旁人送的,叫白玉琉璃。”嘉宁含笑回道,环视一周,眼波流转间目光在远处符城身上一扫而过。
由着众人恭维,御宴正酣之际,嘉宁借口更衣透气款款离席。
在掠过符城时,两人目光对上,她嘴角极轻微地一扬,一个眼风朝殿外微微一侧。
符城看懂她的意思,心跳忽然乱了几拍,捏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
嘉宁踏着月光,沿太液池畔的九曲回廊,朝寂静些的临风水榭走去,凉风掠过水面,吹散了宫宴暖热的甜香。
水榭石桌上搁着她提前备好的酒,她喝了几杯,却久等不见人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嘉宁眼睛亮了亮,抬起皓腕轻扶云鬓,娇声道:“你可算是……”
话到一半,转过身看清了后面来的人,她猛地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不耐地蹙起柳眉。
不是符城。
是翟牧遥。
“成珺,我终于是见到你了。”他一身月白云锦,面皮白皙如玉,眉眼间总凝着的淡泊此刻涨出几分绯红,“为何这些时日连一封信也不回我?”
他伸手拉嘉宁的衣袖,讨好道:“别再气了成珺,我知晓你恼我之前与江小姐走得近了,可我与她压根不熟,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天地可鉴。”
嘉宁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冷淡疏离:“翟牧遥,注意你的言行。”
“成珺,我知前些时日那事委屈了你……”
“别再叫我成珺!”嘉宁打断,她的名字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唤,冰冷道:“和江映月没关系,是你我早就断了。”
翟牧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哀恳,“成……嘉宁,你当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我究竟是哪里惹你不满,你对我说好不好?”
“你没有哪里惹我不满。”
“要我再重复多少遍,是我不喜欢你了对你没兴趣了,所以你现在心里愿意有谁就有谁,愿意与谁亲近就与谁亲近,都和我没关系,别来找我了!”
嘉宁想见的人没来,火气也上来了,丝毫不留情面地叱道。
此话一出,翟牧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浑身都散发着低沉的气息,“中秋过后,我父亲有意外放我去江南历练,此行短则三五年,我只要你一句话,若你开口留我……”
“去吧。”
他抬头,见眼前的女郎神情冰冷,宛如一尊毫无感情的玉佛,忽然笑了,“那我们之前算什么?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算什么?你说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了,怎能变得这般快?”
“宋成珺,你没有心的。”
说罢,不待时风和时花轰他,就转身离开,脚步带了些踉跄。
嘉宁没等来符城又听了一大通翟牧遥的废话,心情极其差劲,一杯一杯喝着酒盏中的酒,又越想越来气,起身,“走,回宫!”
她刚转身,就见月光如水,勾勒出一个高大峻拔的身影。
符城不知何时悄然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柏,他没有动,也没有走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榭里的她。
嘉宁心头的火瞬间被浇灭了,又窜上来另一种火,酒意上头,勾出一个柔媚的笑容。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娇嗔道:“怎来的这样晚?”
离得近了,便见他下颌线绷得极紧,左侧眉尾那道浅疤在明暗交错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深刻,眸底一团墨色。
她嗓音像沾了蜜的钩子,红唇弯起,指尖几乎要抚上他的胸膛。
符城的心脏狠狠撞在胸腔上,那是一种危险的悸动。
他又强迫自己压下了这份悸动。
宫宴中他看懂了嘉宁对他使的眼色,纠结片刻正想离席,便见一个容色如玉气度清冷的男子随着她的身影而去。
方才在水榭外,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刚刚那个男子便是他来京城第一日在毓秀池旁听到的江映月口中的“牧遥”,也是嘉宁口中的“算什么东西。”
他单单只是想象若是有一天也从嘉宁口中说出“符城?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心中就麻麻的不是滋味。
听方才翟牧遥的话语,从前他应当和嘉宁柔情蜜意,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什么呢?她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她金枝玉叶,他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被嘉宁决绝冰冷的言语刺得踉跄而去的背影,还鲜明地烙在他的眼底。
那么狼狈,那么卑微。
那副模样,像是一盆冰水,混杂着嘉宁此刻滚烫的诱惑,一同浇灌在他心头,让他瞬间从月色迷蒙的暧昧中惊醒。
“怎么不说话呀?嗯?”嘉宁又逼近一步,趁着酒意,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胸膛上,感受到瞬间绷紧如铁的肌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挺得极直,仿佛在用这细微的距离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嘉宁轻笑一声,“那日我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眸底暗涌翻腾,“某不太清楚公主的意思……公主是想让我成为你的情人,还是只是对我有几分新鲜想玩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