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琼楼是兰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里面随便一道菜的价格便足够平民百姓吃上一年。
顶层那间可俯瞰朱雀大街全貌的雅间内，窗扉半开，凉风习习，纱帘被金钩束起，露出凭栏处曼妙的身影。
嘉宁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穿了身绛紫色云纱裙，发间一枚金丝花簪，薄施脂粉，却比任何华服珠翠更显矜贵，她指尖轻叩着紫檀小几，目光随意扫过楼下喧嚣长街，心思却已飘远。
“殿下，”时风低眉顺眼地通报，“涧西王世子符城，已在雅间外等候了。”
嘉宁唇角微勾，一丝笑意在唇边漾开，“让他进来。”
雕花木门无声推开，符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劲装，料子显然比上次见的粗布略好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在玉琼楼这一片金碧辉煌里，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得刺眼。
阳光从他背后涌入，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挺拔如松的身形轮廓，带着一种与周围浮华截然不同的肃杀与硬朗。
他抱拳行礼，声音沉肃：“臣符城，参见嘉宁公主。”
“免了。”嘉宁懒洋洋地抬手示意他坐下，目光却如同带着钩子在他身上逡巡，“符世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比上回晒在日头下时齐整些。”
符城在她对面的竹榻落座，姿态沉稳，并未因这略带揶揄的话语而显出窘迫。
“殿下说笑了。兰京奢靡，臣自边关而来，囊中羞涩，粗衣简行，已是本分。”他的视线平静地迎上嘉宁的目光。
嘉宁哼笑一声，单刀直入道：“说吧，这次约本公主出来一见，是有何事？”
“答谢殿下之恩。”符城说着，拿出身上携带的包袱摊开。
映入眼帘的，是嘉宁再熟悉不过的金玉珠宝，金饰略显粗拙，宝石也是原石居多。
嘉宁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这些物件，这些东西在民间确是万里挑一之物，只不过在天家富贵中，还不够格入她的眼。
时风和时花侍立在后，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也难免掠过一丝莞尔。这些东西，怕是连怡和殿大宫女的首饰匣子都比不上。
符城神情沉稳，取出包袱底部最后一个物件，刹那间，一道清冷纯粹、毫无杂质的柔光倾泻而出。
那是一尊白玉琉璃雕琢而成的步摇。
样式倒没什么新意，不过其材质却是前所未见。通体清澈透明，内里不见一丝云雾絮状或杂色斑点，纯净到了极致。
嘉宁见此倒是起了几分兴致，“这是什么材质，从前未曾见过。”
“禀公主，这是白云琉璃，极其罕见珍贵。”
“说吧，有何事相求？”
他将此物奉上，必不是单单答谢，定是有事相求。
“公主明鉴。”符城开口道：“西北饥荒，将士们面黄肌瘦，又总有外敌入侵，朝中粮饷却一拖再拖。公主是陛下眼前最看重之人，可否请公主在陛下眼前陈情一二？”
“原来是此事。”嘉宁心中有数，前两日听父皇提起过，“知道了，得闲我向父皇提一提此事，但国库空虚，批不批得下来就不一定了。”
“多谢公主殿下。”
“谢的太早了，本公主也是有条件的。”嘉宁眼波流转，轻笑出声，像摇动的银铃，清脆又带着蛊惑。
她起身绕到符城身侧，绛紫色云纱裙摆摇曳生姿，身上特有的冷露香随着她的靠近无声无息地缠绕上符城紧绷的感官。
他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嘉宁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那是一种猎手对猎物反应了然于胸的得意。
嘉宁微微弯腰贴近他耳畔，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羽毛般拂过符城的耳廓，意有所指道：“……像世子这般凛冽的风雪味道，我还从未尝过呢。”
雅间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符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抬眼迎向她那双漾着春水的眸子，里面除了惯有的骄矜，此刻更燃烧着一种赤裸裸的兴趣。
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把他当成下一个可以轻易撩拨玩弄、拜倒在她裙下的兰京公子哥了。
他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站起身，瞬间拉平了两人因姿势带来的高低差距，高大挺拔的身影将嘉宁笼罩其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粗粝气息。
“殿下金尊玉贵，兰京的繁华锦绣才配得上您。”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平添几分沙哑，目光深深看进嘉宁眼底，“边塞的风雪，粗粝又严酷，怕是要惊扰了殿下这片琼楼玉宇。”
他说“惊扰”，而非“不配”。
两个字，微妙地划清了界限，又似乎带着一种野性的暗示。
她玩火，小心引火烧身。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香炉袅袅的烟线笔直上升，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的的较量。嘉宁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那张芙蓉面，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种更深的兴奋。
她红唇勾起，绽开一个兴致盎然的笑：“哦？世子怎知本公主耐不住这点风雪呢？”
看着嘉宁近在咫尺、笑靥如花的艳容，符城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下颌线猛然绷紧了一瞬。
“粮饷之事，劳公主费心了。”
他抬手抱拳，语速失去往日的平稳，泄露了气息中的急促与难以名状的躁动，“今日叨扰过甚，臣先告退。”
几乎是在声音落地的同时，那扇雕花木门已被他拉开半扇，他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雅间内，金钩束起的纱帘被涌进又退出的风拂过，无声晃动。
嘉宁还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态，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眼底那抹被点燃的兴趣燃得更盛，透露出志在必得。
“公主，这符城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了。”时风愤愤出声。
“无妨，”嘉宁重新落座，轻轻捏了一块糕点打量，“这才有点意思，若他就这样应了我，我反倒觉得有些无趣呢，不过这样看来你们二人的打赌要输了。”
“只要殿下有乐子，输了就输了。”时风和时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