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慢慢好了些,也从沧溟阁搬回渡影阁。
有时候其他弟子会去看看,大部分时候他也不再需要照看。
去祝承房间的频率少了,温悯也开始想别的事情。
例如……
付鳞的事。
原本这件事是准备自己解决的,和柳吹枝通了个信,又和许晴安排好,回屋收拾好东西,正要往外走,一抬眼,瞥见一抹红。
温悯抱臂看着坐在屋檐上的雁舟衡。
雁舟衡与她对视片刻,从屋顶跳下来,稳稳落在她面前。
“你要去明月间?”
“你又是从哪知道的?”温悯有些疑惑。
雁舟衡嗤了一声:“我前几日去看过祝承出事的地方,我们相反的方向有傀儡术的气息。”
“除此之外……”他抿了抿唇,顿了一下,“还有魔修的痕迹。”
她这几天都在照顾祝承,确实是没能回去看现场,但她对魔修的气息应该很敏感才是……
怎么会没有发觉?
“祝承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但涉及到魔修,”雁舟衡站直了身体,语气认真,“我和你一起去。”
温悯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雁舟衡对于明月间熟悉,又是她的傀儡,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好。”温悯看向他,“你回去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就走。”
雁舟衡无所谓地倚住围栏:“我有什么可收拾的。”
温悯:……
时常忘记他是个一身轻的傀儡。
雁舟衡顺手拎过她手里的几样东西,走到她身边:“走吧。”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两个人只能选择尽量不显眼的出行方式。
到明月间的路不远,但不用飞的,也还是需要一天半。
找了一家客栈休息,雁舟衡住在温悯隔壁,房间不算隔音,他的大小动静基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温悯叹了口气:“雁舟衡,你折腾什么呢?”
隔壁的动静停顿了一瞬。
“……没什么。”
“那就好好睡觉。”温悯强调,“傀儡和人是不一样的,人是需要睡觉的。”
雁舟衡沉默了片刻。
“温悯。”
温悯困得说话也没力气,近乎只是哼了一声。
“你当年……为什么要赶我走?”雁舟衡声音很轻。
温悯睁开眼,却没说话。
隔了许久,只听见那边轻声又说了一句:“睡着了?”
温悯依旧没回答,索性再次闭上眼。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回来做什么了,明明我才是最先来的……傀儡也好,弟子也好,我才是最先来的。”
“我去明月间的五年,你没有来找过我。”
“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爱说反话,故意赶我走,看来不是的。”
“看来只有我。”
“没有关系。”
“我来找你。”
“要是你直接杀了我取走灵根就好了。”
“是我自己要来找你,我自寻死路,我认了。”
“可是你又没有。”
“你是因为可怜我吗?”
“那你对祝承为什么不一样?”
“对我就只有讨厌吗?”
“我是你雕刻的,我的每一寸你都应该喜欢才对。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我。”
雁舟衡絮絮叨叨地说着,对面始终不曾回应。
他自嘲地笑笑,又伸出手,指间的戒指在烛光下反射出他的眼睛。
第一次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一个白茫茫的房间里。
温悯是第一抹颜色。
张扬,鲜艳,生命的色彩。
他第一次拥有血液,趁着温悯转身时,他咬破手指,看见了和温悯的衣服一样的颜色。
从那时,他开始认为,温悯等同于咬破手指时候的痛苦。
再后来,温悯带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抓住的第一个东西,是一颗苹果,红色。
温悯坐在他面前,面色平静地告诉他每一个东西,每一种味觉,应该叫做什么。
他咬下的第一口,温悯说,这个应该是甜的。
痛苦和甜是一样的底色。
雁舟衡想。
他在温悯的锻炼下成长得很快,成为了最锋利的刃。
一开始,他只是跟随温悯的指示行动,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优秀,但只要温悯要求的,他总会做到。
温悯会弯起唇,轻轻抚摸他的耳朵。
雁舟衡知道那是人类情绪的表达,但不明白那是什么。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对于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的爱。
没关系,这样也足够了。
至少她的手指是温热的,她的视线在这里。
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悯的目光不再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直到某一次,他误杀了一只兔子。
她站在远处,第一次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温悯教了他很多,独独不曾教过他情感。
但在那一瞬间,和她的视线相对,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和咬破手指一样的感觉。
情绪也会有生理性的疼痛吗?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开始尝试不断犯错。
他想知道更多。
人类是否会受伤,人类要如何熬过痛苦,人类的情感是如何的。
最重要的是,温悯的情感是如何的。
在这样的迷茫中,他日复一日地试探,直到某一日。
温悯紧挨着他的额头,为他渡进灵气。
最初是疼痛,是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强行塞进身体的不适,但在那时,他清晰地听见了温悯的心跳声。
规律的,像水滴。
他分不太清自己的感受。
但一声疼也不吭。
想要继续下去的心胜过撕裂的痛。
温悯,从这一刻开始,我有更加了解你一点吗?
记住你心跳的频率,与你拥有相同的气息,也记住了你的气味。
原来还是像一开始以为那样,痛苦更多一些。
他疼得睁不开眼,模糊中,看见温悯俯视着他,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雁舟衡倚着墙,声音很轻:“温悯。”
“我在你身边,有让你更安心吗?”
依旧没有回答。
雁舟衡垂下眼,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就算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不明白人类的情感。
假如在过去,只有犯错才能让温悯的目光多落在他身上一些,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用了呢?
温悯……
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