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程悠睁开眼,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苏妍家的客房墙上挂着一幅梵高的《星空》复制品,那些扭曲的星辰三周来一直是她失眠时凝视的对象。
但今天不同,她昨晚竟然一夜无梦。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龙之潜发来的消息:
“早安,律师已经联系好了,十点在你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程悠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
昨天在龙之潜家中得知的真相太过震撼,以至于她现在还感觉胸口压着一块巨石。
章承煦追求她、娶她,可能只是为了利用她父亲在教育系统的影响力完成商业对赌协议?四年恋爱加上五年婚姻,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醒了没?早餐在桌上!”
苏妍的声音伴随着煎蛋的香气从门外传来。
程悠深吸一口气,回复道:“谢谢,十点见。”然后删删改改又加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发完她就后悔了——
这算什么愚蠢的问题?但龙之潜的回复很快跳出来:
“还好。想你更多。”简单的四个字让程悠的心跳漏了一拍。
自从在古城墙牵手后,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越来越薄,却谁都没有捅破。
而现在,在得知婚姻真相后,程悠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开始新的感情。
咖啡厅里,庄世楷律师已经等在那里,这位金牌律师比程悠想象的年轻,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
“程女士,”他起身握手,“情况龙兄已经跟我详细说明了,根据你提供的证据和庄小姐的文件,我们有很大胜算。”程悠不安地搅动着咖啡:“胜算是指...”
“不仅能让他净身出户,”庄世楷推了推金丝眼镜,“还能追究他的商业欺诈责任,当然,这取决于你想做到哪一步。”
龙之潜坐在程悠身边,安静地听着律师分析各种法律途径,当庄世楷提到“刑事指控可能性”时,程悠突然打断:“不,我不想闹上法庭。”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我只要离婚,”程悠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拿回属于我的那部分财产,然后...彻底结束这一切。”
庄世楷和龙之潜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确定?以他欺骗婚姻的行为,我们可以...”
“我确定。”
程悠抬起头,眼中不再有犹豫,“我不想再浪费一分钟在这个人身上,越快结束越好。”
会议结束后,龙之潜送程悠去学校,车上,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放弃追究他的机会?”
程悠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记得你带我去过的静安寺吗?那里有位老和尚告诉我,‘执着于报复的人,永远无法真正自由’。”
龙之潜沉默片刻:“你比我想象的更...宽容。”
“不是宽容,”程悠摇头,“是自私,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再被过去束缚。”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龙之潜突然说:“周五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程悠转头看他:“什么地方?”
“秘密。”龙之潜难得露出调皮的笑容,“就当是庆祝你重获自由。”
周五清晨,程悠站在校门口,看着龙之潜的车缓缓驶来。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牛仔裤配深灰色毛衣,头发似乎刚剪过,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
“准备好了吗?”龙之潜下车帮她放行李,“车程大概三小时。”
程悠好奇地问:
“现在能告诉我去哪了吧?”
“南浔古镇。”
龙之潜发动车子:
“听说那里有座保存完好的女书私塾,我想你会感兴趣。”
程悠瞪大眼睛,女书是湖南江永一带女性创造的特殊文字,曾经是她们在封建礼教压迫下传递心声的秘密工具,作为一名研究女性历史的学者,这确实是她的兴趣所在。
“你怎么知道我对这个感兴趣?”
龙之潜神秘地笑笑:“你硕士论文的参考文献里,有六篇是关于女书文化的。”
程悠心头一热,这个男人不仅记得她的学术兴趣,还特意安排了这样的行程,相比之下,章承煦连她发表的论文题目都记不住。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田野和山峦取代,程悠降下车窗,让清新的风拂过面颊,三个月来,她第一次感到呼吸如此顺畅。
“对了,”龙之潜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路上可以看看这个。”
程悠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唐代女性科技贡献研究》,封面上赫然印着她的名字。
“这...这是...”
“你发表过的论文合集,”龙之潜轻描淡写地说,“我联系了几家出版社,他们都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这是样书。”
程悠颤抖着翻开书页,那些曾经被埋没在学术期刊中的文字,如今被精心编辑成册,还配上了精美的插图和注释。
扉页上写着:致程悠——愿你的才华被世界看见。潜
泪水模糊了视线,程悠急忙眨眼忍住:“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说,”龙之潜目视前方,“做你想做的研究,写你想写的书,其他的,交给我。”
这句简单的承诺,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更让程悠心动。
她悄悄看向龙之潜专注开车的侧脸,阳光在他挺拔的鼻梁镀了层金边,下巴的线条坚毅而优雅,这个男人身上沉稳的力量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依靠。
南浔古镇比程悠想象的还要美。
白墙黛瓦的明清建筑沿河而建,石板路上几乎没有游客,只有几个老人在门前晒太阳,龙之潜预订的客栈是一栋改造过的古宅,天井里种着桂花树,香气弥漫整个院子。
他们的房间相邻,中间只隔着一道雕花木门。“休息一下,”龙之潜放下行李,“下午三点私塾才开放参观。”
程悠点点头,却在他关上门后立刻扑向书桌,迫不及待地翻阅那本属于自己的书,每一页都让她惊喜——
龙之潜不仅收集了她发表的全部论文,还按照主题重新编排,补充了大量注释和参考文献。手机震动,是苏妍发来的消息:“怎么样?二人世界浪漫吗?”
程悠回复:“别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朋友会花三个月时间帮你整理出版论文集?”
苏妍附带发来一张截图,是龙之潜三个月前发给她的消息,询问如何联系程悠的论文指导教授。
程悠愣住了,原来龙之潜从那么早就开始筹划这件事?那时候他们才刚认识不久啊...
下午的女书私塾参观让程悠大开眼界,这座始建于清代的私塾是当时少数允许女子读书的地方,墙上还保留着当年女学生用女书刻写的诗句。
“这句很有意思,”龙之潜指着窗棂上一行细小的字符,“翻译过来大概是'纸笔虽小,可载千斤’。“程悠惊讶地看着他:“你懂女书?”
“临时抱佛脚。”龙之潜不好意思地笑笑,“来之前查了些资料。”
导游带他们参观了一间复原的女书教室,桌上摆放着当年的文房四宝。
“有兴趣可以体验一下,”导游说,“我们准备了复制品。”
程悠坐下来,拿起毛笔蘸墨,却一时不知写什么好。
“写你最想说的话。”龙之潜站在她身后轻声说。
程悠沉思片刻,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女书字符。龙之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程悠神秘地笑笑:“秘密。”
其实她写的是:“感谢遇见你。”
晚饭是在客栈的天井里吃的,老板亲自下厨做了当地特色的浔蹄和绣花锦菜,桂花香中,龙之潜开了瓶黄酒,两人对酌闲聊,从女书文化谈到唐代科技,再到各自的大学生活。
“你前妻...”程悠借着酒意终于问出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龙之潜晃着酒杯:“大学辩论赛,她是对方的一辩,把我驳得体无完肤。”
“然后呢?”
“然后她追了我半年。”
龙之潜苦笑,“年轻时的我以为,被那样耀眼的人喜欢是一种荣幸。”
程悠轻声问:“后来为什么...”
“她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
龙之潜一饮而尽,“庄欣月需要的是能带她出入名利场的丈夫,而我更愿意待在实验室。”
月光洒在龙之潜轮廓分明的脸上,程悠突然很想伸手抚摸那道线条,但最终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呢?”
龙之潜反问,“怎么认识章承煦的?”
“高中毕业同学聚会。”程悠回忆道,“他说对我一见钟情,每天送情书,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学,他学计算机,我学历史,四年恋爱,五年婚姻,节假日鲜花卡片一次没落下过!”
“很浪漫!”龙之潜点评。
程悠笑了:“是啊,当时觉得很浪漫,现在想想,那些花可能都是秘书订的。”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地碰杯,酒过三巡,程悠的脸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知道吗?我研究生时的梦想是去剑桥做访问学者,研究欧洲中世纪女修道院的科技贡献...”
“为什么没去?”
“章承煦不让去。”
程悠托着腮,“他说异国恋太辛苦,希望我留下来,然后求婚,我就...”
龙之潜突然握住她的手:“现在还有机会。”
“快三十岁了...“”
“三十岁怎么了?”
龙之潜认真地说,“居里夫人三十岁才发现放射性物质钋与镭;吴健雄三十二岁才参与曼哈顿计划...”
程悠笑出声:“又是这些例子!你就不能举点正常的?她们是全世界女性的骄傲,我怎能与之并论,但我以她们为榜样!”
“事实胜于雄辩。”
龙之潜也笑了,“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帮你联系,剑桥材料系有我几个同学。”
程悠望着他真诚的眼睛,意识到这个男人一直在做的,就是帮她找回那个被婚姻埋没的自己。
“我会考虑的。”她轻声说,“等一切尘埃落定后。”
夜深了,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程悠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雕花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起身推开窗户,发现隔壁龙之潜的房间也亮着灯,手机屏幕亮起,是龙之潜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程悠回复:“没有,在看月亮。”
“我也是。”
程悠走到窗前,果然看到龙之潜站在隔壁的窗前,他们隔着天井相望,谁都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第二天清晨,他们起了个大早去看古镇日出,晨雾中的南浔宛如水墨画,青石板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今天有什么计划?”程悠问。
龙之潜神秘地笑笑:
“带你去见个人。”
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栋不起眼的老宅前,龙之潜叩响铜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开了门。
“张奶奶,”龙之潜恭敬地问好,“打扰了,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程悠。”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程悠:“研究女书的?”
程悠惊讶地点头,老太太转身进屋:
“进来吧。”
屋内陈设简朴但整洁,墙上挂着几幅女书书法作品,张奶奶颤巍巍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
“我祖母留下的,看看对你有用没。”
木匣里是一本发黄的手抄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女书字符,程悠小心翼翼地翻开,发现这是一位清代女子的自传,记录了她如何通过女书结识姐妹,共同反抗包办婚姻的经历。
“这...这太珍贵了!”
程悠激动地说,“张奶奶,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吗?”
老太太摆摆手:“拿去吧,放我这也是落灰,龙小子说你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些故事。”
离开张奶奶家,程悠紧紧抱着那本手抄本,如获至宝,龙之潜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
“开心吗?“
程悠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两人都愣住了。
程悠立刻后退一步,脸颊绯红:“对不起,我...”
龙之潜却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不用道歉,我很高兴你喜欢这个惊喜。”
回程的路上,程悠一直低头研究那本手抄本,不时发出惊叹,龙之潜安静地开车,偶尔瞥一眼她专注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真有意思。“程悠突然说,“这里面提到一个很有趣的观点——这些女性通过女书建立起的网络,实际上形成了一种早期的信息共享系统,类似于现在的互联网。”
龙之潜眼睛一亮:“从技术史角度看,这确实是一种去中心化的信息传播模式!”
程悠接上他的话,“天啊,我们应该写篇论文!”
“我们?”龙之潜挑眉,程悠兴奋地点头:“你懂技术史,我研究女性历史,这是完美的跨学科合作!”
龙之潜笑了:“听起来是个很棒的计划。”
车子驶入城市时,夕阳正染红天际,程悠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庄世楷律师。
她接起电话,律师的声音传来:“程女士,章先生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同意了你提出的所有条件。”
程悠一时语塞,三个月来的噩梦,就这样结束了?
“谢谢您。”
她终于找回声音,“我明天去您办公室签字。”
挂断电话,程悠转向龙之潜:“结束了。”
龙之潜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车子停在苏妍家楼下,龙之潜绕到这边为程悠开门,夜色中,他们面对面站着,谁都不愿说再见。
“程悠,”龙之潜终于开口,”现在你自由了,我想正式地问你...”
他的话没说完,程悠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苏妍的来电显示跳动着,伴随着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
“我接一下。“程悠歉意地说,按下接听键,“喂,苏妍?”
“悠悠!出大事了!”苏妍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庄欣月刚刚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堆你和龙之潜的照片,说你是插足她婚姻的小三!现在全网都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