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穆翊珩最后那安抚性的轻拍,落在程隐肩头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他不再看程隐脸上那混杂着震惊、不解和隐隐怒意的神情,利落地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辆黑色轿车。

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座,隔绝了车外程隐如芒在背的目光和沉沉暮色。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启动,车身微微震动。

“开车。”穆翊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车子缓缓驶离村口,颠簸在乡间土路上。

穆翊珩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

车窗外的村落景象在暮色中迅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剪影。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映出车窗外那渐行渐远的、低矮农舍的一点微弱灯火。

“橙子,小七不回穆家,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位姑娘……原谅我自私,拉你入局。从今往后,你便是穆家的小姐,江岚城之内,无人再敢欺你分毫……”

穆翊珩猛地睁开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深深陷入掌心!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缩紧!

是三日前!

那个在江岚城郊外破庙里,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老道士!

他浑浊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在穆翊珩心急如焚寻找妹妹线索时,拦住了他的去路。老道布满污垢的手指掐算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穆少爷,令妹命中尚有一劫,此劫凶险,关乎生死!强求归家,恐非福缘……唯有一法,曰‘狸猫换太子’。需寻一命格相合、福泽深厚的‘狸猫’,代其受劫,方可化解。”

老道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吐出一个地名:

“城西夏家庄,认亲之日会有一‘狸猫’出现,届时将她带回家,令妹的劫自会化解。”

“夏家庄……狸猫换太子……”

穆翊珩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地望向车窗外彻底消失的村落方向。

那个怯懦、眼神闪烁的姑娘身影浮现在眼前,但随即,更清晰地占据他脑海的,却是槐树下那位素衣姑娘——

她递来那杯“苦参汤”时,宽大的袖口不经意滑落,露出的那截纤细手腕上……一道狰狞扭曲、如同蜈蚣般盘踞的陈年旧疤!

那疤痕……绝非寻常!

深邃的夜色彻底吞没了大地,天幕上只有寥寥几颗寒星顽强地闪烁着微弱光芒,如同黑天鹅绒上散落的碎钻,为这沉沉的暗夜增添了一丝清冷而孤寂的诗意。

车队早已驶离了颠簸的土路,平稳地行驶在回江岚城的官道上。

边陲小镇的旅馆内,灯火通明。

穆翊珩正凝神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书写。

笔锋沉稳,力透纸背。

“少爷!老爷有信到!”

贴身随从云鸣连门都忘了敲,举着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满脸急切!

“砰!”

破门而入的巨响,让穆翊珩手腕一抖,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突兀的墨迹。

穆翊珩缓缓抬起头,烛光映照下,他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他放下笔,接过那封尚带着夜露寒气的信函,目光淡然地扫了一眼兀自喘着粗气的云鸣:

“云鸣,穆家的规矩,看来是随我留洋这几年,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少、少爷息怒!”

云鸣被那平静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告罪,随即又急切道:

“是……是下面人刚得的消息!沈……沈易辞沈少爷!他的船明日亥时三刻就能靠泊汇文码头了!”

“沈易辞?”

穆翊珩闻言,原本沉溺于书卷的心绪被彻底拉回。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随即拿起桌上那封写了一半、却被墨迹污损的信。

他动作优雅而郑重地将信纸仔细叠好,装入一个崭新的信封,封口,然后递向云鸣,声音沉稳:

“云鸣,你亲自去一趟码头。待沈易辞的船一到,告诉他,”穆翊珩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小七,找到了。让他不必回沈家,直接来穆府。还有,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给他。”

“是,少爷!小的明白!”

云鸣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封仿佛重若千钧的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他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站在一旁,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纠结和困惑。

穆翊珩看着他那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和疲惫的揶揄:

“杵在这儿当门神?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像个闷葫芦。”

“少爷!我……”

云鸣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刚开了个头,却又被穆翊珩抬手打断。

“行了,不用说了。”

穆翊珩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他踱步到敞开的雕花木窗前,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如流水般倾泻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疏离又慵懒的银辉。

晚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仿佛也融入了月光,带着一种飘渺的意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是觉得我行事草率,一不见信物,二不验胎记,仅凭一面之词,就敢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认作穆家失散多年的金枝玉叶,带回府里,还堂而皇之地宣告找到了小七……对吗?”

云鸣猛地点头,这正是他憋了一天、百思不得其解的疑虑!

白日里被“兄妹重逢”的喜悦和少爷的威严冲昏了头,到了夜深人静,被冷风一吹,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和巨大的疑点便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

太草率了!这完全不是少爷一贯滴水不漏的作风!

穆翊珩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轮孤悬的冷月,唇边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甚至带着点悲悯的弧度:

“小云鸣啊……”他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天机……不可泄露。”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厉的敲打:

“看来,我在外留学的这些年,福叔教导你的那些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你是一点皮毛都没学到啊。”

“啊?少爷!”

云鸣更懵了,急得直挠头,

“我……我问的是小姐的事儿啊!这跟福叔教我的本事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福叔教的可多了!我学得可认真了!”

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明明是在担心府里的安危,怎么反倒被少爷说成是废物点心了?

穆翊珩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

他没有再解释那个关于“天机”和“福叔”的哑谜,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行了,别瞎琢磨了。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随我出去走走。这府里的空气……闷得慌。”

他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衫,率先迈步走出了书房,将满室的烛光和云鸣满腹的疑问,都抛在了身后。

夜风灌入回廊,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也带着江岚城暗流汹涌的气息。

穆翊珩不再理会身后如同十万个为什么附体的云鸣,起身将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呢绒大衣拿起,随意地披在肩上。

衣料带着夜露的微凉,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走。”

他言简意赅,率先迈出书房门槛,步入回廊沉沉的夜色之中。

云鸣立刻噤声,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鹌鹑,把满肚子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爷那句“还想跟着福叔”的威胁比什么都管用。

他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努力将自己缩成一道沉默的影子,扮演好吉祥物的角色。

回廊里只剩下两人清晰的脚步声,踏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空旷。

穿过几重院落,不多时,便到了那间特意为“穆言柒”小姐准备的、此刻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前,门上悬挂着崭新的灯笼,烛火在灯罩内跳跃,在木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却驱不散四周浓重的夜色。

穆翊珩在院门外停下脚步。

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伫立着,挺拔的身姿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如雪后青松,孤傲而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屋门上,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心思叵测的“妹妹”。

云鸣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木板缝,兴致缺缺。

良久,穆翊珩才缓缓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云鸣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云鸣。”

“啊?少爷!”

云鸣一个激灵,立刻站直。

“我交给你的信,”

穆翊珩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他鼓囊囊的口袋,

“是等着我自己去送,还是等着它生出翅膀飞到易辞手里?”

云鸣这才如梦初醒!他猛地一拍脑袋,脸上瞬间堆满懊恼:

“哎哟!瞧我这记性!少爷息怒!我这就去!这就去码头候着沈少爷!”

他手忙脚乱地将怀里那封被体温捂得温热的信又使劲往口袋深处塞了塞,仿佛那是救命的宝贝。

随即,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对着穆翊珩匆匆一揖,便慌不择路地转身,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逃离了这处让他莫名感到压抑的院子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回廊的黑暗深处。

穆翊珩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云鸣那仓惶的背影彻底融入黑暗,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拂枯叶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平稳却深沉的呼吸。

他缓缓收回目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再次沉沉地落在了小院主屋那扇灯火通明的雕花木窗上。

暖黄的灯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在窗边不安地晃动。

她在里面做什么?

是在庆幸自己鱼目混珠的成功,还是在恐惧身份被拆穿的后果?

又或者……正在盘算着什么?

穆翊珩的眼神晦暗不明,如同夜色下暗流汹涌的海面。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那扇明亮的窗户,仿佛成了舞台中央的聚光灯,而窗内的人,则是他精心挑选、却又必须时刻警惕的演员。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几个呼吸,又仿佛过了半炷香。

穆翊珩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

他没有推门,没有呼唤,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扇窗户。

他只是拢了拢肩上的大衣,将那点微凉的夜风隔绝在外。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颀长的身影携着清冷的月光,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回廊深处更浓的黑暗之中,只留下空荡荡的屋门和那扇兀自亮着、却更显孤寂的窗。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打着旋儿,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场无人知晓的、无声的审视与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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