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江岚城的暮色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汽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被震天的锣鼓声淹没。

云鸣摇下车窗,硝烟味混着初秋的桂花香涌进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少爷,福叔这把年纪还搞这套?“

云鸣揉着鼻子,指着远处张灯结彩的宅门。

红绸从牌坊一直铺到影壁,十几个家仆正卖力敲着腰鼓,炸开的鞭炮碎屑像红雪般落满石阶。

穆翊珩睁开假寐的眼。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深邃。

“又不是迎你。“

他转头看向身侧紧绷的身影,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一枚铜钱,目光转向身侧紧张得绞着衣角的女孩。

穆言柒——这个他刚找回来的妹妹,此刻正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旗袍上的盘扣。

那件淡藤萝紫色的旗袍是他特意选的,衬得她肤若凝脂,却怎么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怯意。

“回个家而已,紧张什么?“

穆翊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他抬起手,却在即将触到女孩发顶的瞬间收了回来,只在袖中悄悄捻了捻指尖。

“我......“

她刚要开口,云鸣突然敲响车窗。

“少爷,家主亲自出来了!“

穆府门前,穆嵩枭负手而立。

这位江岚城最大商会仁和商会的会长虽已年过半百,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霜白的鬓角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福叔踮脚张望时,他瞥见汽车后座那个模糊的身影,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穆翊珩率先下车,浅灰色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胸前那枚桂花纹样的怀表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他恭敬地行礼,却被穆嵩枭一把扶住手臂。

“好小子,终于回来了。“穆嵩枭拍了拍儿子的肩,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可眼神却始终越过他,落在车内的那一抹紫色身影上,“还以为你在外面乐不思蜀,连家都不回了。“

穆翊珩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

他也明白父亲多年夙愿成真的迫切心情,于是后退半步,让出位置,同时抬手示意车内的少女下车。

“父亲,这位姑娘就是小七。“

阳光恰好穿过云层,落在穆言柒身上。

她微微低头,藤紫色的旗袍衬得肤色如雪,及腰的长发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发尾缀着一枚小巧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站在穆翊珩身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怯怯地抬起,又飞快地垂下。

穆嵩枭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他缓缓上前一步,嗓音微哑:

“小七……“

穆言柒睫毛轻颤,迟疑片刻,才轻声道:

“……父亲?“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话音未落,老人眼眶已泛起潮红。

藏在西装外套下的手微微发颤,险些就要将失而复得的女儿揽入怀中。

“老爷,“

福伯适时上前,眼角笑纹里盛着温润的光,

“您看少爷小姐风尘仆仆的,怕是连口热茶都没用上。“

他侧身让出通往府门的青石路,

“不如先进去歇歇脚?“

这话说得巧妙。

穆嵩枭若再耽搁片刻,怕是要当街落下泪来。

福伯余光瞥见街角已有行人驻足张望,忙不迭引着众人往府里走。

穿过垂花门时,假山后飘来几句压低的闲话:

“阿弥陀佛,小姐总算...“

“表小姐真不如真小姐回家,来十次都不如小姐回家这一次排场大...“

“嘘!我瞧着这位怎么...“

福伯突然驻足,手上的青木铜锅烟杆在青砖上重重一磕。

那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震得树丛后霎时鸦雀无声。

“西厢房的灰积了有半寸厚吧?“

老人抚着烟杆上的云纹,声音比井水还凉,

“祠堂的供果也该换了。“

五个缩着脖子的仆役灰溜溜站出来,领头的丫头手里还攥着半把瓜子。

福伯眯着眼看他们作鸟兽散,这才小跑着追上已经走远的主子们。

暗红马褂下摆扫过石阶,惊散了地上斑驳的树影。

厅内檀香袅袅,红木椅上的绣垫还留着新晒的暖意。

穆嵩枭的目光落在穆言柒单薄的肩线上,那件藤紫色旗袍裹着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瘦削。

他胸口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仿佛有人用铁钳夹住心脏拧了半圈,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小七……”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这些年在外面,委屈你了。”

穆言柒身子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不委屈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桂花,却让满屋子的人都听得心头一紧。

穆嵩枭眼眶发热,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终究是我们弄丢了你……”

他嗓音微哽,几乎说不下去,

“好在……好在如今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还长……”

穆翊珩眼见父亲眼眶泛红,那双常年执笔批阅账本的手竟微微发颤,心中不由一紧。

他太了解父亲这些年是如何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对着小妹幼时的画像出神的。

“父亲,“

他倾身向前,指尖不着痕迹地抵住父亲欲抬起的茶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母亲还在等着小七,不让她先去看看吗?”

这话像一剂良药,穆嵩枭混乱的思绪瞬间理出一个头来,随即柳暗花明。

“你母亲...“

穆嵩枭轻咳一声,转头将纷飞的情绪整理妥当。

“福伯,准备一下。”

“是,老爷。”

福伯适时地打起湘妃竹帘,一阵穿堂风掠过,带着后院新开的忍冬花香。

穆翊珩顺势起身,玄色长衫下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

他走到穆言柒身旁,虚扶着她的肘弯将人带起:

“小妹,母亲见到你定会欢喜。“

穆言柒怯生生地抬眼,正对上穆翊珩含笑的眸子。

那笑意像是三月里化开的春水,底下却沉着些她看不分明的暗涌。

她下意识攥紧了帕子,指尖触到袖中那个冰凉的物件——

今早梳妆时,面前的这位兄长递给她的一个小物件。

“我...“

她声音细若蚊呐,

“我也很想见...母亲。“

穆翊珩望着父亲挺直的背影,又瞥了眼身侧低眉顺眼的妹妹,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穿过几重雕花月洞门,忍冬花的香气愈发浓郁。

穆言柒的绣鞋踏在回廊的青砖上,几乎发不出声响。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

直到那扇描金牡丹的屏风后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夫人,您慢些......“

丫鬟的劝阻声未落,描金屏风后转出个云鬓微松的妇人。

苏云卿素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屏风边缘,发间累丝金凤簪的流苏剧烈摇晃,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光影。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怀中紧紧搂着的那个褪色襁褓,绣着“长命百岁“的锦缎已经泛黄起毛。

穆言柒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眼尾泛红,嘴唇颤抖得厉害,却迟迟没有上前相认。

一种可怕的直觉击中了她——苏云卿在害怕什么。

“母亲?“

穆翊珩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极轻。

苏云卿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突然绽开笑容:

“阿珩?阿...珩...我想起来了!“

她腾出一只手抚上穆翊珩的脸颊,

“阿珩是我的儿子,七七是我的女儿。“

说着突然将襁褓往众人面前一送,

“你们看,我的两个孩子长得多像啊!“

褪色的襁褓里空空如也,只有个褪了色的银铃铛叮当作响。

穆言柒看见穆翊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他扶在母亲腕间的手,指节已经泛白。

襁褓中的银铃铛还在叮当作响。

穆言柒看着苏云卿痴痴地摇晃着那个空襁褓,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几道狰狞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又草草愈合的伤口。

“夫人这些年...一直这样吗?“

她小声问身旁的丫鬟。

翡翠刚要开口,穆翊珩突然轻咳一声:

“母亲只是太想念小妹了。“

他上前温柔地握住苏云卿颤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疤痕,

“您看,小妹已经回来了,是不是该把铃铛收起来了?“

苏云卿涣散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望去。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穆言柒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那袭藤萝紫的旗袍,那低垂的眉眼,恍惚间与记忆中的小女儿重叠。

“你是我的七七吗?“

她松开紧握的襁褓,银铃铛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穆言柒看见妇人眼中摇摇欲坠的泪光,喉头突然发紧。

她从未得到过母亲的关怀,却在此刻感受到了那一份来自母亲的暖意。

可此刻,她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跪坐在苏云卿膝前。

“阿娘,“

她仰起脸,让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

“是我,我是七七啊...“

苏云卿枯瘦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那触感让穆言柒想起幼时养过的蝴蝶,轻盈得仿佛一碰就会消散。

“真好...“

妇人突然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破碎的光亮,

“我的七七长大了。“

她将穆言柒搂进怀里,哼起一支走调的歌谣,那是淮城母亲们哄孩子入睡时才会唱的《月光光》。

穆翊珩站在阴影处,看着相拥的母女。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那个银铃铛,嘴角噙着莫测的笑意。

窗外,一只蓝尾鹊落在忍冬花架上,又扑棱棱飞走了。

最新小说: 二嫁公卿 我在古代养学霸 替身只想暴富?四个大佬求她回头 长夜回风 听闻从前你爱我 此一程 穿成恶雌后,她异能超强宠坏兽夫 五个兽夫嫌我胖?我撩他们死对头 皇帝老公是个啥 穿越成女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