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子时的更漏声刚过第三响,穆翊珩在厢房外驻足。

月光透过雕花门扉的缝隙,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透过那道缝隙,他看见母亲枯瘦如竹节的手指仍死死攥着穆言柒的衣袖,指节泛着青白,仿佛攥着的不是衣料,而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床榻前,月光如刀,将相拥的母女二人割裂成明暗两半。

穆言柒熟睡的面容在月辉下显得格外稚嫩,而母亲深陷的眼窝却隐在阴影里,像两个望不见底的深渊。

穆翊珩轻轻合上门,转身时袖中的银铃铛不慎滑出半截,在寂静的廊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迅速将其按回袖中,指尖触到铃铛内侧凹凸的刻痕——

那是母亲十年前亲手刻下的“七七“二字。

祠堂的烛火彻夜不灭,将飞檐上的嘲风兽映得张牙舞爪。

穆嵩枭独自走在青石小径上,月光将他斑白的鬓角镀上一层银霜。

他刚把情绪激动的苏卿哄睡,此刻眉心还残留着抚不平的褶皱。

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他意外看见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跪在祖宗牌位前。

供桌上,三炷新燃的线香才烧了不到一寸。

“晏瑾。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穆翊珩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仍死死盯着祖父牌位上那道裂痕——

那是二十六年前的雨夜,祖父盛怒之下用乌木戒尺劈出来的。

当时飞溅的木屑划破了父亲的眼角,留下至今未消的疤痕。

“罢了。“

穆嵩枭在太师椅上坐下,沉香木佛珠在指间转过一轮,

“你听着就好。“

佛珠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穆翊珩看见父亲投在供桌上的影子微微晃动,忽然想起幼时被抱在这张桌上认族谱的情形。

“你从小就不会撒谎。“

穆嵩枭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明日天气,

“三岁那年偷吃蜜饯,嘴上沾着糖渍却说没碰;七岁逃学去钓鱼,裤脚的水渍还没干透......“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穆翊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结上下滚动:

“父亲,我......“

“那姑娘不是小七,对吧。“

穆嵩枭直接打断,目光如炬地看向儿子紧绷的侧脸,

“你带回个假的,究竟在图谋什么?“

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上。

穆翊珩看见父亲捻着佛珠的手停在“平安“二字上——

那是母亲怀着小七时刻的。

“父亲,您怎么......“

佛珠突然在穆嵩枭指间停住,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烛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动,映出几分锐利:

“晏瑾,你以为父母会认不出自己的骨肉?“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夜色,

“就算一时被重逢之喜蒙了眼,难道连血脉相连的感应会一直错下去?“

穆翊珩的指尖无意识划过青砖缝隙——

那里还留着十年前他跪碎瓷片时渗入的血迹。

“我......“

“那孩子后颈的印记,“

穆嵩枭突然俯身,沉香木佛珠垂落在膝前,

“不是完整的吧。“

他手指虚点自己后颈,

“真正的小七,这里的蝴蝶胎记左翅缺一角,像被月光咬了一口。“

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穆翊珩看见父亲手中那串佛珠上“平安“二字已磨得发亮——

那是母亲在妹妹出生时刻的。

穆嵩枭看着失神的儿子,回想起了神棍走之前留下的箴言:

“老朋友,此番幼女归家必有坎坷,但请你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携着诸星归来。”

穆嵩枭凝视着跪在祖宗灵前的儿子,烛火在他挺拔的脊背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恍惚间,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与二十年前跪在此处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倔强,同样的义无反顾。

“父亲,我已寻得小七下落。“

穆翊珩的声音在祠堂内回响,

“只是眼下归家,绝非良机。“

香炉中三炷线香无声燃尽,最后一截香灰“啪“地折断。

穆嵩枭望着儿子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个会拽着自己衣角要糖人的孩童,如今眉宇间已有了当家人的决断。

他伸手扶住供桌边缘,乌木桌面上深深浅浅的划痕硌着掌心——

那是历代家主留下的印记。

就像此刻,他分明从儿子眼中看到了穆家男儿一脉相承的执拗。

“罢了。“

穆嵩枭长叹一声,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晏瑾,你既已成人,自有主张。“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

“从小你就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

话音未落,祠堂的雕花窗棂突然被夜风吹开,卷着落叶的冷风灌进来,将烛火压得几乎熄灭。

明灭的光影中,父子二人的影子在祖宗牌位前交叠,恍若一场无声的传承仪式。

穆嵩枭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族谱,指尖抚过上面“穆翊珩“三个字——

那是小七满月时,他握着儿子手一笔一划写下的。

当时窗外海棠正盛,而今只剩满地枯枝。

“记住,“

他将族谱放回供桌,声音突然沙哑,

“你身后永远站着穆家列祖列宗。“

转身时,袍角扫过门槛上那道陈年血痕——

那是十年前他跪碎瓷片留下的印记。

夜风穿过祠堂,卷起几页泛黄的族谱。

穆嵩枭俯身时,一缕白发垂落,正落在“穆翊珩“三个字上——

墨迹已有些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初教儿子握笔时,那小手颤抖的痕迹。

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一滴水渍。这才惊觉,原来满月那日的海棠雨,从未真正停过。

“记住。“

男人直起身时,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将那些未能落下的泪都烧成了灰烬。

供桌上,三炷新香青烟袅袅。

香灰簌簌落在铜炉里。

穆嵩枭看着儿子挺直的背影,叹了口气,

“莫要...“

他顿了顿,喉间泛起铁锈味,

“莫要让两个姑娘,成了你棋盘上的弃子。“

木门吱呀一声响。

月光漏进来,照见门槛上那道深褐色的痕迹——

十年前他跪着捡拾碎瓷时,膝盖渗出的血,如今已与木头融为一体。

夜露打湿了穆嵩枭的袍角。

他走在回廊上,听见身后祠堂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是额头磕在青砖上的声响。

就像二十年前,他在这里向父亲立誓要守住家业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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