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杂沓的脚步声和灯笼晃动的光晕如同潮水般涌近,将这片被爆炸肆虐过的荒院围得水泄不通。火光跳跃,映照着地上新鲜的炸坑、碎裂的石块,以及被气浪掀翻的枯草断茎,一片狼藉。领头的侍卫长按着腰刀,脸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现场,最后定格在院中僵立的三人身上。
“明月公主?”侍卫长认出了李明月,语气带着惊疑和审慎,目光在她沾满泥土和硝烟灰烬的衣裙上停留,“萧…公子?”他显然也认出了萧珩,虽为庶人,但毕竟是皇子,称呼上带了一丝迟疑。最后看向抖如筛糠的赵嬷嬷,“发生了何事?方才那声巨响,可是此处?”
赵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死死抓着李明月的衣袖。
李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解释?如何解释这堪比天雷的动静?说自己在放驱虫粉?鬼才信!就在她手心沁汗,准备硬着头皮开口时——
“是我。”
萧珩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李明月挡在身后半个身位,直面侍卫长,脸上那抹震惊早已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惊扰诸位了。”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方才是我在试验一种新制的…‘霹雳子’。”
“霹雳子?”侍卫长眉头紧锁,狐疑地看向地上的炸坑,那威力绝非寻常爆竹可比。
“正是。”萧珩面不改色,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前些时日得了一本西域杂书,上面记载了一种威力奇大的火器配方,我心下好奇,便寻了些材料自行琢磨。未曾想…动静竟如此骇人,惊动了宫中守卫,实乃我之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补充道,“所幸是在这无人荒院,未伤及人畜。”
侍卫长眼神闪烁,显然并未全信。他盯着萧珩:“萧公子,此物危险至极,且宫中严禁私藏、制作此类火器!您…”
“侍卫长所言极是。”萧珩坦然承认,态度诚恳,“是我思虑不周,行事鲁莽。此物确实危险,方才一试,已将其剩余材料尽数销毁。”他指了指地上被李明月和赵嬷嬷扒拉得坑坑洼洼的爆炸中心点,“你看,只剩些许残渣,不成气候了。此番教训深刻,断不敢再试。”
侍卫长上前几步,仔细查看。果然,除了那个浅坑和碎石,现场找不到任何成型的火药颗粒或容器碎片,只有些焦黑的泥土和零星的、难以辨识的碎屑。他紧绷的脸色稍缓,但疑虑仍在。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从院外传来:“怎么回事?方才那声响动,可惊着公主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静嫔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李明月身上,又飞快地扫过萧珩和地上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静嫔娘娘。”侍卫长连忙行礼。
“免礼。”静嫔摆摆手,快步走到李明月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明月,你可还好?没伤着吧?”她语气真切,带着后怕,“我那边离得稍远些,也被那巨响震得心慌,想着你这听雨轩离得最近,赶紧过来看看!”
李明月瞬间明白了静嫔的来意——解围!她立刻配合地露出一丝受惊后的苍白和疲惫,微微摇头:“多谢娘娘挂心,我…我没事。就是被那声音吓得不轻,和嬷嬷躲在这边…没想到是萧公子在试…试什么‘霹雳子’。”她适时地将“锅”甩回给萧珩,语气带着点委屈和后怕。
静嫔闻言,转向萧珩,柳眉微蹙,语气带着长辈的责备:“珩儿!你怎如此莽撞!在宫里弄这等危险物事,万一伤着人可如何是好?看把明月和赵嬷嬷吓的!”她转头又对侍卫长道,“侍卫长,此事虽是珩儿年少好奇,但毕竟触犯宫规,惊扰圣听。你看…是否先封锁此地,待明日禀明陛下或内务府总管再做定夺?明月受了惊吓,我先带她回去压压惊。”
静嫔一番话,既坐实了萧珩的“过失”,又点出了李明月的“无辜受害”,更给了侍卫长一个台阶——不必当场处置身份敏感的萧珩,只需按规矩上报。侍卫长看了看一脸“惊魂未定”的李明月,又看了看态度诚恳的萧珩,再看看主动揽责的静嫔,权衡片刻,终于点头。
“如此…也好。末将这就派人看守此地,任何人不得擅动。明日一早,定当如实禀报。静嫔娘娘,公主殿下,萧公子,末将告退。”侍卫长挥手,留下几人看守现场,带着大队人马退去。
荒院重新陷入寂静,只余夜风吹拂焦土的呜咽。
静嫔松了口气,看向萧珩和李明月,眼神复杂,最终只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她示意宫女扶起腿软的赵嬷嬷,自己则挽着李明月,萧珩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到听雨轩,赵嬷嬷被宫女扶下去休息压惊。静嫔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她和李明月、萧珩三人。
“你…”静嫔看着李明月,又看看萧珩,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太冒险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虽帮忙遮掩,但眼中的震撼和忧虑无法掩饰。
李明月定了定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萧珩,目光灼灼:“你看到了?”
“看到了。”萧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惊雷之威,不过如此。”他回想起那瞬间爆发的火光和摧枯拉朽的力量,心脏依旧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不是凡俗之力,那是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那‘霹雳子’的说辞,瞒得过一时,瞒不过明日内务府甚至陛下的盘问。”静嫔忧心忡忡。
“无需瞒太久。”萧珩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李明月,“此物…能否用于战场?”
李明月心头一跳,对上萧珩那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能!而且,它能改变战局!”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属于现代化学老师的绝对自信。
“好!”萧珩眼中精光爆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追问细节,只是沉声道:“给我配方,最简、最稳、威力最大的那种!还有…如何安全运输、引爆的方法!要快!”
李明月没有丝毫犹豫。她快步走到那张破旧的书桌前,铺开一张草纸,提笔疾书。这一次,她不再用暗码,而是用最清晰明了的启朝文字,辅以简单图示:
**核心配方:硝(七分五厘)、硫(一分五厘)、炭(一分)**
**关键:**
1.**精纯!**硝需雪白无杂质,硫需黄亮干燥,炭需黑细如墨。
2.**干燥!**所有原料、器具、环境必须绝对干燥!
3.**混合!**先分研极细,再轻柔、缓慢混合均匀!严禁火源、撞击、摩擦!
4.**颗粒化(可选,威力倍增):**取混合粉,加微量水湿润成糊,碾压过粗筛成小颗粒,阴干。
5.**封装:**厚陶罐或坚固木箱,密封,内衬干燥稻草或棉絮减震。
6.**引爆:**油浸麻绳作引信,长度至少三尺!点燃后速退至百步之外掩体后!**切记!**
她写得飞快,字迹却清晰有力。写完后,她又迅速画了几个关键步骤的示意图:混合手势、颗粒压制、引信安装。
“给!”她将墨迹未干的纸递给萧珩,眼神凝重如铁,“此物名‘惊雷散’!配方在此,但威力大小,全系于原料纯度和操作严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轻则哑火,重则自爆!务必寻最可靠、最心细之人操作!万勿轻忽!”
萧珩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逾千斤。这上面承载的,是扭转乾坤的力量,也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凶险。他郑重地将纸折叠好,贴身藏入怀中,如同收藏着世间最珍贵的秘宝。
“我明白。”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字字千钧。
“你打算如何送出宫?如何送到前线?”静嫔忍不住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自有渠道。”萧珩没有细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此事,娘娘只当不知。”
静嫔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目光灼灼如烈火,一个沉静深邃如寒潭,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孤注一掷、欲撼动天地的决绝气势,让她感到一阵心悸,又莫名地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最终只是缓缓点头:“万事…小心。”
萧珩不再多言,对李明月深深看了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承诺。旋即,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听雨轩外。
接下来几日,宫内因那夜的巨响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内务府派人查勘了荒院,只找到些焦土碎石,询问萧珩,他只咬定是试验“西域霹雳子”失败,剩余材料已销毁。启明帝听闻后,只当是萧珩这被贬皇子心有不甘、搞些无用的危险把戏发泄,斥责了几句“玩物丧志”、“禁足思过”便不再深究。毕竟,一个庶人皇子,一个冷宫公主,在皇帝眼中,实在掀不起什么真正的风浪。此事最终被定性为“萧珩私制火器,惊扰宫闱”,罚俸(虽然萧珩也没俸禄可罚)并禁足一月,便轻轻揭过。
而李明月的心,却早已随着那张配方,飞向了遥远的北疆。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李明月表面上恢复了冷宫公主的沉寂,每日只在听雨轩内做些“无害”的香膏、花露,但只有赵嬷嬷能看到,公主望向北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焦灼。她常常在深夜,对着那堆硝石和仅剩的硫磺粉末,反复演算、推敲配方的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终于,在爆炸事件过去近一个月后,一份沾染着风尘与血腥气的紧急军报,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启朝金銮殿上!
“……北狄狼主亲率五万精锐,携攻城巨械‘冲车’、‘云梯’数十,猛攻朔风关!关墙告急!守将赵铁山率部浴血死守三日,然…然我军火药威力不足!‘轰天雷’仅能炸塌云梯一角,难损冲车铁甲!滚木礌石耗尽!箭矢将罄!将士伤亡惨重!朔风关…恐难支撑三日!恳请陛下速发援兵!速调精良火器!迟则…关破城亡矣!”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带血的刀,狠狠剐在启明帝和满朝文武的心上。朔风关一破,北狄铁骑将长驱直入,直逼京畿!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金殿上蔓延。主和派面如土色,主战派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火药局的“轰天雷”什么水平,大家心知肚明!
“废物!一群废物!”启明帝脸色铁青,将龙案拍得震天响,“火药局是干什么吃的?!每年耗费钱粮无数,就造出这等废物?!”他看向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火药局管事,“说!还有没有威力更大的存货?!哪怕能炸毁一架冲车也好!”
“陛…陛下…臣等…臣等已是竭尽全力!配方…配方自古如此,实在…实在…”管事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大殿。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传令兵,被两名侍卫几乎是架着冲了进来!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被汗水血水浸透的羊皮卷!
“陛下!朔风关…朔风关急报!大捷!大捷啊!”传令兵嘶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响彻整个金銮殿!
“什么?!”启明帝猛地站起,满朝文武瞬间哗然!
“快说!怎么回事?!”兵部尚书抢前一步急问。
“是…是‘惊雷散’!”传令兵激动得语无伦次,“昨夜!北狄驱使冲车欲撞城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飞来数枚…数枚‘惊雷’!其声震天动地!其光耀如白日!那包覆铁皮的冲车…竟…竟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同周遭数十狄兵,尽成齑粉!狄军大骇!阵脚大乱!赵将军趁机率敢死之士出城掩杀!斩首数百!焚毁云梯数架!北狄狼主…退兵二十里!”
死寂!金銮殿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战报惊呆了!炸毁铁甲冲车?!将敌兵炸成齑粉?!这…这简直是神话传说!
“惊雷散?什么惊雷散?!”启明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传令兵,“从何而来?!”
“末…末将不知!”传令兵摇头,“只知是昨夜由一神秘人送至赵将军手中!附有极详尽的用法说明!将军本也半信半疑,然当时情势危急,只得冒险一试!未想…未想竟有如此神威!将军言,此物威力百倍于‘轰天雷’,乃守城之神器!恳请陛下…务必寻得此物来源!若能大量配备,北狄…不足惧矣!”
传令兵说着,颤抖着双手,将那染血的羊皮卷高高举起。上面除了赵铁山字迹潦草却激动万分的战报描述,还有几行清晰、冷静、带着特殊符号(阿拉伯数字和化学符号)的标注——正是李明月写给萧珩的“惊雷散”使用说明!
一名太监慌忙接过羊皮卷,呈给启明帝。
启明帝展开羊皮卷,目光如电般扫过。当他看到那熟悉的、曾出现在“驱虫粉”图纸角落的奇特符号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越金碧辉煌的殿堂,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死死钉在了冷宫的方向!
那个被他斥为“奇技淫巧”、“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几乎被他遗忘在冷宫角落的女儿…明月!
是她?!
竟然是她?!
那夜冷宫的惊天巨响…那所谓的“霹雳子”…难道…难道就是这扭转乾坤的“惊雷散”?!
启明帝握着羊皮卷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震惊如同实质的浪潮在他眼中翻涌、冲击,几乎要冲破帝王的威严壁垒。整个金銮殿,静得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宣——”启明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迫,如同在干燥沙漠中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边缘,“即刻宣明月公主——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