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风暴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李明月(凌薇)已然一头扎进了西六宫后那排废弃库房的改造大业里。启明帝金口玉言的“格物院提举”名头,在真正的实权人物眼里,此刻还不如一块能垫桌脚的石头有分量。内务府总管高德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送来的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物资”,就是最赤裸的嘲讽——张阁老为首的保守派,连这点汤汤水水都不打算让她喝痛快。
“殿下,这…这也太欺负人了!”赵嬷嬷看着堆在破败库房角落里的那几匹灰扑扑的棉布、几套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一堆劣质得能刮破手的宣纸,还有那寒碜的二十两银子,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清单上那些硝石、硫磺、琉璃器皿?影子都没见着!点名要的小太监?一句“人手紧缺”就给打发了。
“意料之中。”李明月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她甚至拿起一块粗糙的棉布捻了捻,“高德海这条老狗,是张阁老门下忠实的看门犬。他想用这点东西告诉我,这‘格物院’,离了他们的施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化学老师特有的、准备在条件简陋情况下硬刚实验的彪悍劲儿,“可惜,他不懂什么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更不懂什么叫‘废物利用’。”
她挽起碍事的宫装袖子,露出纤细却透着一股韧劲的手腕,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破败的战场:屋顶的破洞像怪兽张开的嘴,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柱;窗棂朽烂,糊窗纸早就成了蛛网的温床;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满了不知哪个年代的破烂杂物;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息。
“嬷嬷,生气没用。”李明月眼神锐利,如同在规划一场重要的实验布局,“这里,就是我们的新起点,我们的‘魔法厨房’!地方够大,够偏,够破——正好!破,意味着没人惦记;偏,意味着动静大点也不怕人听见!”
她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招兵买马(草台班子):**官方不给?那就挖墙脚!王嬷嬷和静嫔成了她最早的“猎头”。风声在底层悄然散开:格物院招募学徒,不论出身(太监、宫女、甚至宫外有手艺的),只要心思活、手不笨、能吃苦、嘴严实!待遇?比内务府的标准高两成,活干得好另有赏钱!
几天后,几个身影带着忐忑和一丝对未知的希冀,出现在了废弃库房门口:
***小顺子:**之前帮李明月跑过腿的小太监,瘦小机灵,眼神活络,就是胆子有点小。他扑通跪下:“殿下!奴才…奴才愿意跟着您!做什么都行!”他受够了上头的打骂和克扣,公主这里虽然破,但至少…像个能喘气的地方。
***阿蛮:**在御花园做粗活的宫女,个头高挑,沉默寡言,但一双手骨节分明,一看就力气不小。她不会说漂亮话,只是闷声行了个礼:“殿下,奴婢力气大,听吩咐。”眼神里透着股倔强的实在。
***铁柱:**静嫔托人从宫外找来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眼神带着点被生活捶打过的警惕和茫然。他是城外铁匠铺的学徒,因为性子直得罪了师傅和地痞,走投无路。“俺…俺叫铁柱,会打铁,会点木工,能搬东西。”声音瓮声瓮气。
***清理战场:**没有工匠?自己上!李明月成了总指挥兼首席劳力。
***清垃圾:**李明月带头,阿蛮和铁柱是主力,赵嬷嬷和王嬷嬷也挽起袖子帮忙,将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破烂一件件搬出去。灰尘漫天,蛛网缠身,没人喊苦。
***补屋顶:**李明月指挥铁柱在院子里砍了些还算结实的树枝,又让王嬷嬷想办法弄来几块废弃的厚油毡(大概是以前哪个库房换下来的)。她亲自爬上摇摇晃晃的梯子(吓得小顺子和赵嬷嬷在下面直叫唤),和铁柱配合着,用树枝做骨架,油毡覆盖,再用泥巴混合草屑糊住缝隙,勉强堵住了几个最大的窟窿。
***糊窗户:**小顺子心灵手巧,负责裁剪王嬷嬷找来的最便宜粗糙的桑皮纸。李明月调了点稀米浆当粘合剂,和阿蛮一起,将破败的窗棂一一糊上。光线虽然暗了些,但总算不透风了。
***除杂草:**铁柱贡献出了自己仅有的家当——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对着院子里的杂草一顿猛砍。阿蛮则负责将砍倒的杂草捆扎好,堆到角落晒干——李明月说了,以后当燃料!
整整五天,听雨轩的冷宫公主仿佛消失了,西六宫后的破败库房却像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活力。叮叮当当、呼哧呼哧的声音不绝于耳。李明月灰头土脸,头发被汗水粘在额角,宫装下摆沾满了泥点和木屑,指挥若定,动作麻利,哪里像个公主,倒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地包工头。
当最后一个大破洞被油毡勉强盖住,最后一扇窗户糊上桑皮纸,院子里最后一片显眼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后,众人站在焕然一新(至少能遮风挡雨、能站人了)的库房前,看着自己亲手劳动的成果,一种奇异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连沉默的阿蛮,嘴角都微微向上扯了一下。
“辛苦大家了!”李明月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眼前这支由老弱妇孺(赵嬷嬷、王嬷嬷)、半大孩子(小顺子)、沉默力工(阿蛮)和失业青年(铁柱)组成的“格物院初创团队”,豪情万丈,“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的‘魔法厨房’!记住,在这里,没有公主,只有李老师!我们的目标——”她故意拉长了调子。
众人屏息看着她。
“搞钱!搞技术!搞大事!”李明月的宣言简单粗暴,带着现代打工人的直白和沙雕感,却瞬间点燃了这群底层人心中的火苗。搞钱?谁不想!搞大事?跟着这位能把天炸个窟窿的公主,似乎…真有可能?
简陋的“格物院”被简单划分:最大最结实的一间作为“主实验室”兼工作间;旁边一间稍小的存放材料和工具;还有一间稍微收拾干净些的,铺上干草和旧棉被,作为大家轮班休息的“员工宿舍”。
李明月将众人召集到“主实验室”。没有废话,她走到一块用破门板临时充当的黑板前,拿起一块烧得半焦的木炭当粉笔。
唰唰唰!炭笔划过粗糙的木板表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极其简单的表格渐渐成型。最上方是几个歪歪扭扭却异常醒目的大字:
**万物基石——初识元素表(简化版)**
下面列出几行:
***金(Au)**:黄灿灿,软乎乎,能拉长(延展好)。钱!首饰!
***银(Ag)**:白闪闪,传电快(导电佳)。钱!碗碟!
***铜(Cu)**:红彤彤,传电快,能拉长。钱!刀枪!锅!
***铁(Fe)**:黑黢黢,硬邦邦。刀枪!锄头!
***碳(C)**:黑乎乎(木炭),亮晶晶最硬(金刚石),能烧!燃料!变铁为钢(还原剂)!
***硫(S)**:黄澄澄,臭烘烘,一点就着!火药!杀虫!
***硝(KNO�6�1)**:白花花,像盐巴,助燃烧!火药!腌肉(防腐)!
***碱(K�6�0CO�6�1/NaOH)**:滑溜溜,咬手(腐蚀)!来自草木灰/石灰。做肥皂!去油污!
***油脂**:滑腻腻,能燃烧。吃!做肥皂!润滑!
她一边写,一边用最生活化、最接地气的语言解释每种“元素”或常见物质的样子、特性和用处。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最直观的感受和最实用的关联。
小顺子、阿蛮、铁柱,甚至赵嬷嬷和王嬷嬷,全都看傻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身边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金子、银子、铜钱、菜刀、木炭、硫磺块、墙角的硝土、烧火剩下的草木灰、做饭用的猪油……这些东西,在公主的笔下和口中,突然被赋予了清晰的名字和明确的“性格”!
“殿下…这…这就是您说的,万物的道理?”小顺子喃喃问道,看着木板上那“碳(C)”字,又看看墙角堆着的木炭,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一丝懵懂的开悟。
“没错!”李明月放下炭笔,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目光扫过众人震惊又带着点兴奋的脸庞,“记住它们,了解它们。因为接下来,我们要让它们听话,让它们变出我们需要的东西!”
她的目光转向角落里堆放的那几大桶从御膳房后厨“友情价”收购来的、混杂着碎肉和杂质的劣质油脂,以及院子里晒干的、阿蛮和铁柱辛辛苦苦捣碎过滤出来的草木灰碱液(K�6�0CO�6�1溶液)。
“今天,”李明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即将开始大型实验的兴奋,“我们的第一个正式‘项目’启动!目标——”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不是惊雷散。”
“啊?”众人一愣。小顺子更是脱口而出:“不做火药了?”
“不做那个。”李明月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狡黠的精明笑容,“那玩意儿现在做出来是催命符。我们要做的,是这个!”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几块之前冷宫时期做的、形状不规则、颜色灰扑扑的肥皂样品。
“肥…肥皂?”铁柱挠挠头,一脸茫然。阿蛮也疑惑地看着那不起眼的小方块。
“对,肥皂!”李明月的语气斩钉截铁,“大量生产,品质稳定,能卖出好价钱的肥皂!”她拿起一块样品,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这玩意儿,就是我们格物院立足的第一块基石,是我们赚取军费、养活自己、撬动内务府那群吸血鬼的第一桶金!”
她开始清晰地下达指令,如同在实验室分配任务:
***“力王”铁柱:**“你力气最大,负责捣碎晒干的草木灰,越细越好!然后用大木桶装水浸泡搅拌,把里面的‘碱’给我泡出来!记住,水温和搅拌时间我待会儿告诉你!”
***“细致担当”阿蛮:**“阿蛮,你心细手稳,负责熬油!把那几桶脏兮兮的猪油牛油,用大铁锅小火慢熬,把里面的水汽熬干,渣滓滤干净!火候很关键,不能糊!”
***“数据记录员”小顺子:**“小顺子,你识字,脑子快!你的任务最重要!记录!铁柱每次用的草木灰重量、加水量、浸泡时间、最后得到的碱液有多少!阿蛮熬的每种油用了多少斤,熬了多久,最后得到多少纯净油脂!还有反应时的温度(我会教你大概判断),搅拌的快慢!一个字都不能错!这是我们摸索最佳配方的依据!”
***“质检包装组”赵嬷嬷、王嬷嬷:**“两位嬷嬷,你们经验老道。等前面几步完成,碱液和油脂都准备好了,就由我亲自指挥进行最关键的一步——混合反应!等反应完成,变成浓稠的皂糊,就倒入我们准备好的那些木模子里。等它冷却凝固了,你们负责脱模,切割成大小均匀的块,再放在阴凉通风处晾干!记住,模子要刷油,脱模要小心,切割要整齐!卖相很重要!”
***“总工程师”李明月:**“我负责掌控整个‘皂化反应’的核心——温度、碱油比例和搅拌!这个环节最关键,决定了肥皂的去污力、软硬度和会不会‘咬手’!”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让原本茫然的众人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简陋的“格物院主实验室”内,第一次响起了热火朝天的、真正意义上的“生产”交响曲:
***哐!哐!哐!**铁柱抡着大木槌,在石臼里奋力捣着草木灰,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脖颈流下。
***滋啦…滋啦…**阿蛮守在临时砌起的简易土灶旁,小心地照看着大铁锅里翻滚的油脂,用长柄木勺仔细撇去浮沫和杂质,专注的侧脸被灶火映得发亮。
***沙沙沙…**小顺子趴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旧桌子上,拿着秃毛的毛笔(蘸着劣质墨水),在一张破纸上认真地记录着:“申时初,铁柱哥捣碎干草灰三斤,入水十斤浸泡……阿蛮姐熬猪油五斤,滤得净油约四斤二两……”
*李明月则像个经验丰富的监工兼技术指导,穿梭在几人之间,时而探手试试碱液的温度,时而看看油脂的纯净度,指点铁柱搅拌的力道,提醒阿蛮控制火候。她的眼神锐利,动作麻利,嘴里还不时蹦出些让众人似懂非懂的词儿:“皂化值…脂肪酸…甘油副产物记得收集啊,以后有用…”
当经过初步处理的、温热的草木灰碱液(碳酸钾溶液)与阿蛮熬制好的、散发着油香的纯净油脂,在李明月精确的配比指导下,被缓缓倒入一口最大的厚陶缸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明月亲自拿起一根粗大的木棍(临时充当搅拌棒),深吸一口气,开始沿着一个方向,沉稳而有力地搅拌。油脂与碱水起初泾渭分明,但随着持续的搅拌和温度的微妙控制,它们开始慢慢融合,逐渐乳化,形成一种越来越浓稠、颜色也渐渐变浅的糊状物。一股混合着油脂和碱味的、并不算好闻但异常熟悉的气息弥漫开来。
“成了!皂化开始了!”李明月眼中闪烁着实验成功般的兴奋光芒,她加快了点搅拌速度,让反应更充分。
看着陶缸里那团越来越浓稠、越来越像“浆糊”的东西,铁柱张大了嘴,阿蛮也忘了擦汗,小顺子连记录都忘了写。这就是…肥皂?那些不起眼的灰和油,在公主的“魔法”下,真的在变成能洗东西的宝贝?
“都别愣着!铁柱,接棒!按我刚才的节奏,继续搅!不能停!小顺子,记下时间!阿蛮,准备下一锅油!”李明月将沉重的木棒交给早已跃跃欲试的铁柱,抹了把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这只是第一锅!我们要把它做到最好,然后做出更多!让整个后宫,不,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用上我们‘格物院’的肥皂!”
简陋的“魔法厨房”里,充满了油脂、汗水、草木灰和希望的味道。一块块即将诞生的、粗糙却实用的肥皂,承载着这个草台班子最初的野心和立足的根基。
夜色深沉,喧闹了一天的废弃库房终于安静下来。第一缸皂糊已经小心地倒入木模,静静等待凝固。其他人累得在“员工宿舍”的干草堆上沉沉睡去。
李明月独自留在充当临时办公室的角落,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整理着白天的记录:各种配比、温度、反应时间、皂糊状态……她在寻找最优化的生产流程。窗棂发出熟悉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叩。
她迅速起身,走到窗边。一个小油纸包塞了进来。
打开,依旧是两块色泽金黄、质地纯净的硫磺块,在油灯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纸条上的字迹依旧熟悉:
**“硝石矿点已锁定,位于西山废弃老矿深处,储量可观,但开采不易,需隐秘。硫磺供应线已稳。高德海今日密会张阁老逾一个时辰,内容不详,恐对‘格物院’不利。万事小心,人手若不足,可启用‘暗桩’。”**
纸条在灯焰上化为灰烬。
李明月摩挲着温润的硫磺块,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萧珩的触角比她想象的更深。硝石矿有了着落,是重大利好,但“开采不易”和“隐秘”意味着巨大的成本和风险。高德海和张阁老的密谋,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皇宫层层叠叠、在夜色中如同蛰伏巨兽的殿宇轮廓,又回头看了看黑暗中简陋却生机勃勃的格物院作坊。那里,睡着她的“初创团队”,也凝固着他们第一份劳动成果。
挑战巨大,前路艰险。
但李明月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火焰。肥皂是第一步,硝石是下一步。张阁老?高德海?想卡脖子?那就看看是你们的规矩硬,还是我的试管和方程式硬!
她吹熄油灯,简陋的格物院彻底融入黑暗。但里面孕育的力量,如同那陶缸中正在悄然发生的皂化反应,正在积蓄、融合,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