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赃俱获”(1 / 1)

晨曦穿透窗帘的罅隙,将昏暗的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块几何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昨夜醇酒与残留的须后水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感官上。

顾诺冰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固定在原地,全身僵硬得连指尖都无法动弹。臂弯外侧的温软分量,少女呼吸的微热气流轻轻拂过颈侧的肌肤,如同被无数只小小的蚂蚁爬过,酥麻难耐,却又带来一种极其陌生的、令他心惊肉跳的依恋感。

宿醉后的世界依旧是模糊的,但感官却在巨大的惊吓中被强行推到了极致。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敲鼓般地撞击着胸腔,那声音在耳膜里无限放大,甚至盖过了臂弯旁那绵长、细微、代表沉睡的呼吸声。沈月的气息带着果酒的微醺香甜,毫无防备地缠绕着他,浴袍柔软的织物轻轻摩擦着他臂膀的皮肤,每一丝触感都被放大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他脑子里疯狂地翻腾着昨夜破碎模糊的片段:她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安静地闭合着),她结结巴巴的好奇(如今只剩下安详),她闯入的冒失与……他最终无奈的放行(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像一个被捕捞上岸的深海生物,在寂静的晨光里进行着无声而剧烈的挣扎——动?不行,会惊醒她。不动?这无法回避的存在感简直在摧毁他二十几年构筑起的全部壁垒!

僵持!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甚至能感觉到额角细微的汗意正在悄悄沁出。

就在他心弦绷紧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刹那——

笃、笃、笃。节奏清晰、沉稳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那如同凝固琥珀般的巨大寂静!

顾诺冰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紧接着,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狂跳起来!一股冰冷的激流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随即又汹涌地冲向四肢百骸,耳膜里只剩下嗡嗡的尖鸣!

门外传来了周欣标志性、带着清晨活力又因在门外而略显微闷的嗓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完成婚礼大业后无与伦比的轻松和得意:“冰老板!日上三竿了喂!您老人家这盏老茶泡醒没?我们来查房啦!快开门!看看你有没有被昨晚那几杯撂倒!让我们乐乐!”

伴随着她戏谑的话语,是清晰的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显然,昨天沈月进来之后门没有关好!

顾诺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倒竖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几乎是生理本能!来不及思考!也容不得任何犹豫!在门锁发出“咔哒”轻响、即将被扭开的前一秒!顾诺冰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某种决绝的残忍,狠狠一推那个埋在自己臂弯外侧、睡得香甜无知的温热身体!

“唔……”沈月发出一声睡意浓重、带着被骤然打扰的不满和无意识的呜咽,柔软的身体因为强大的推力,毫无防备地向床铺的内侧翻滚而去!那宽大的白色浴袍在丝滑的床单上瞬间摩擦出一道凌乱的痕迹。

顾诺冰的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宿醉的钝痛和眩晕感被这灭顶的惊骇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轰鸣。他像一支离弦的箭(或者更像是被惊雷劈歪了方向的脱靶箭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扑向套房内唯一的救赎之地——那扇磨砂玻璃隔断的独立浴室门!

时间被压缩成粘稠的毒液。周欣拧动门把手的“咔哒”轻响,如同地狱大门洞开的锁扣声!几乎在他反手带上冰凉的磨砂玻璃门、身体重重撞上内壁瓷砖的前0.1秒——

实木房门应声而开!

周欣那张精心描绘、带着新婚特有的容光焕发与旺盛好奇心的脸,率先探了进来,笑容如旭日般灿烂耀眼:“顾老板!昨晚睡得如……哦豁?,人不在吗?”

顾诺冰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急促地喘着粗气,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滑落。他的脑子一片嗡嗡作响的混乱!羞耻!烦躁!还有一种被“人赃俱获”的、难以言喻的巨大尴尬!

冰冷的浴室灯光照亮水汽氤氲的瓷砖墙。顾诺冰双手死死撑在冰凉的陶瓷洗手池边缘,头颅低垂,任由刺骨的冷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啦啦的激流劈头盖脸地冲刷下来。寒意像针扎进毛孔,瞬间激走几分醉后的混沌。门外的喧嚣却如同隔不断的魔音,清晰地穿刺进来:

“顾——诺——冰——!人呢!”北辰喊到。“沈月咋天来找你了吗?顾老板?”周欣的疑问正好压在顾诺冰的神经上。是他开的门!是他留的人!这场灾难的源头是他!被“人赃俱获”的焦灼混合着宿醉的钝痛,拧成一股尖锐的烦躁,几乎要将他的太阳穴撑裂。

他猛地关掉水流。巨大的惯性差点把自己带个趔趄。镜子里的人,狼狈得像只被暴雨淋透又被网住的鹤。脸色灰败,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额头,衬衫衣襟敞开几颗纽扣,露出被冷水激红的脖颈皮肤,眼底是深重的疲惫和几乎要溢出的、如同困兽般的羞恼烦躁。什么镇定自若的“清思”?骗鬼!

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仓惶四扫。最终,落在了那只孤零零立在台面上的白瓷牙杯上。光溜溜,空荡荡,像个勉强能抓在手里的实物锚点。

行吧!牙杯就牙杯!他没时间细想,几乎是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狠劲儿,一把抓起那只冰凉的牙杯!指关节捏得死紧,仿佛它能吸收掉所有的不安。管他形象!管他优雅!现在只求速战速决!

咔哒!浴室门被猛地拉开!

顾诺冰就那么带着一身狼狈水汽冲了出来,像一枚刚发射出膛、气势汹汹实则内心慌乱的哑炮。他一手还攥着那只毫无作用的空牙杯,另一只手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水渍,紧锁的眉头能夹死苍蝇。眼神是直的,带着宿醉未消的红血丝,和一种被强行从被窝里挖起来的巨大起床气混合着烦躁,根本来不及掩饰,或者根本懒得掩饰!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门口那两个噪音制造机!

可步子刚踏出没两步——

北辰和周欣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

一声慵懒、甜糯、带着浓浓睡意和心满意足如同刚在云朵里打了个滚儿般的猫儿般的呓语,毫无预兆地从大床中央那团凌乱的羽绒被里钻了出来:

“唔——嗯……”那声音太软,太自然,也太不合时宜了!沈月仿佛刚刚才被这突然爆发的噪音从深度美梦中惊醒,她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眼神迷蒙得如同揉碎的星子,红扑扑的脸颊还印着压出的枕头褶皱,带着刚睡醒的温软懵懂。她像只寻找热源的雏鸟,又下意识地往旁边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暖源”方向蹭了蹭……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注视下,又像是回味着梦中的舒适,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几点了呀……都还没睡够呢……顾老师身上好暖和的……像……像晒太阳……好舒服……”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浓浓的倦怠和被打扰的不情愿,似乎说完这句还要缩回去继续会周公。

轰——!

顾诺冰的脚步硬生生钉死在原地!离北辰夫妇只有几步之遥,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火焰墙!

他攥着牙杯的手猛地一紧,指骨发出轻微的声响!整个身体的血液,以一种绝对违背物理定律的速度,从脚底板瞬间疯狂倒涌直冲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连脖颈露出的那一小片被冷水激红的皮肤,都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炸开的、滚烫深艳的火烧云!那热度如此惊人,以至于距离他最近的北辰,似乎都感觉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僵在那里。脑子里只有一个震耳欲聋的念头在咆哮:完蛋了!洗不干净了!周欣和北辰看着被窝里突然探出头的沈月,两个人也是一脸懵。

“噗——!!!哈哈哈哈哈!!!”周欣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甚至没忍住,捂着肚子直接笑弯了腰,手机差点脱手而出,眼泪都快飙出来,“太……太阳?!暖和?!噗哈哈哈……月月!醒醒!你这梦做得也太……太写实了吧?!哈哈哈!”她指着床上那团凌乱的被窝和石化的顾诺冰,笑得语无伦次。

北辰先是一愣,随即看到顾诺冰那副瞬间熟透的番茄样,再听着周欣那石破天惊的笑声和沈月那句堪称绝杀的梦呓……“哈哈哈哈哈哈!!!卧槽!!!顾诺冰!你丫可以啊!晒太阳?!这服务好评!五星!绝对五星!!哈哈哈哈!”北辰爆发出比周欣更加高亢持久的狂笑,巴掌拍得大腿啪啪作响,对着顾诺冰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挤眉弄眼,“怪不得这么晚才起!你这大晚上工作辛苦了!哈哈哈哈!”

“啊?!什么?”沈月终于被这阵巨大的笑声彻底惊醒了!她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刚才还迷蒙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看着顾诺冰那副僵直石化的背影和他异常通红的侧脸耳根,再看看狂笑到捶地的北辰……电光火石间,刚才自己迷迷糊糊嘟囔的那几个词如同回放的录音带,无比清晰地在她脑子里炸开!“……好暖和的……晒太阳……舒服……”

周欣看向沈月的目光,由最开始的震惊,瞬间切换成了闪闪发亮的、如同发现金矿般的巨大惊喜,混合着无比浓烈的、亲闺蜜“你终于出息了”的激动和调侃!“我的月月宝贝!我说顾大帅哥在这个房间,你可以去找他聊聊天!啧啧!你们这个效率啊!”

嗡——!!!沈月的脑子也炸了!她惊恐万状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过于凌乱的浴袍,再看看自己刚才躺的位置(紧贴着顾诺冰的……暖源?),巨大的羞耻像海啸般瞬间吞没了她!

“啊——!!!”一声惊天动地、带着无尽羞愤的尖叫直冲屋顶!沈月猛地抓起一个枕头狠狠砸向还在狂笑的北辰(动作太猛差点把自己带下床),然后用那厚重的羽绒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了密不透风的巨型蚕茧!只留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外面绝望地踢蹬着!

“哈哈哈!不是吧我的顾大帅哥!”北辰也瞬间回过味来。看着床上羞愤欲绝的沈月(自家老婆铁杆闺蜜),再看看那个端着牙杯傻傻的顾诺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你丫……你丫也有今天?!昨晚还跟我装清心寡欲!啧啧啧……真行啊?!”

“哎呀你小点声!别吓着人家月月!”周欣一边假惺惺地埋怨(实则脸上笑容憋得快要抽搐),一边强装镇定,但声音里的兴奋和促狭怎么也掩饰不住,“月月别怕别怕!我们……我们就过来看看大家休息得好不好……咳…”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床上那混乱的痕迹和沈月那略显凌乱的浴袍领口,实在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短促的闷笑。

顾诺冰站在那一片混乱(狂笑声,尖叫声,踢踏声)的中心,成了唯一僵硬的地标雕塑。

手里的牙杯,还带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恰好照在那只空杯的杯沿。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茶残留水渍,如同凝固的羞赧血迹,在杯口边缘无声蜿蜒。

他闭上眼,感觉脸上的热度足以煎熟一个鸡蛋。喧嚣在耳边爆裂,大脑却一片滚烫的空白。

什么牙杯挡箭牌。什么镇定理智。在沈月那句梦呓的直球下,早已被轰得尸骨无存。

“还愣着干嘛?!”周欣终于笑岔了气,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勉强直起身,指着窗边,“窗户!窗帘拉开!让顾老板多晒晒他的‘太阳’!杀杀菌!多吸收点紫外线!哈哈哈……走走走,准备下楼吃饭了!给人家顾‘太阳’和沈‘月亮’一点收拾心情的私人空间!哈哈哈哈哈……”她拽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北辰就往外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对着那依旧石化挺立、顶着爆炸红番茄脸的背影,意味深长地拖长调子喊道:

“顾——老——师——!同学聚会午饭!就在三楼海棠厅!十二点!可——别——再——睡——过——了——噢——!”

门,终于被狂笑着的两人带上了。

房间里瞬间死寂。只剩下一团在床上剧烈颤抖、发出压抑呜咽的白被子。和一个僵立在原地、手中牙杯边缘残留水渍微光闪烁、仿佛刚被架在火上烤熟的男人。

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变得无比清晰。顾诺冰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似乎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他缓缓转过身,视线扫过那团颤抖的“蚕茧”。脸上那片火烧云依然炽烈。他抬起手,用那只握着冰冷牙杯的手背,极其克制地、极其迅速地、狠狠地蹭了一下自己滚烫发红的脸颊。牙杯冰凉的白瓷触感短暂中和了一丝灼热,却更像是提醒着这场尚未结束的狼狈。午间那场同学聚会?他知道那将是又一场避无可避的风暴。茶渍在杯口蜿蜒,宛如一声无声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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