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回到宿舍时,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又像被充满了气的氢气球,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林菲菲正敷着面膜,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把将她拽到镜子前:
“我的天,许念,你看看你这张脸,说是刚从叙利亚回来都有人信!那个江澈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许念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轻声说:
“菲菲,他没对我做什么。”
“他把我拆了,然后又逼着我自己,一块一块地拼了回去。”
林菲菲揭下面膜,一脸“你疯了”的表情:
“什么拆了拼了的,说人话!他是不是把你给拒了?”
“我不知道。”
许念摇了摇头,倒在床上,用手臂盖住眼睛。
那句“唯有璞玉,值得被最无情的刀雕琢”还在她耳边回响。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最刻薄的否定,可以是最顶级的赞美。
这种感觉,比拿一百次最佳辩手还要让她心潮澎湃。
接下来的一整天,许念都活在一种焦灼的等待里。
她像一个交了卷后,忐忑不安等待分数的考生。
手机的每一次震动,都能让她心跳漏掉半拍。
他会怎么评价她的报告?
是轻飘飘的一句“尚可”,还是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华而不实”?
上课的时候,她盯着老师的嘴,脑子里全是逻辑图。
吃饭的时候,她戳着米饭,眼前全是江澈那张冷淡的脸。
林菲菲看得直摇头:
“完了,你这不叫下蛊,你这叫渡劫。我看你这劫,是过不去了。”
到了晚上,许念彻底沉不住气了。
她坐在图书馆,面前摊开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是不是把她忘了?
或者,他觉得她的报告烂到根本不值得评价?
各种糟糕的念头纷至沓来,把她白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啃噬得千疮百孔。
就在她准备放弃,承认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时,手机“叮”地亮了一下。
是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江澈。
主题:Re:报告
许念的手指都在抖,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正文是空的,只有一个附件。
她下载附件,打开,是一个被批注得满江红的PDF文档,正是她交上去的那份报告。
江澈的批注,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一句废话,字字见血。
“此处论证跳跃,缺少中间环节。”
“这个例子与你的核心观点关联性弱,是无效论据。”
“情绪判断,而非逻辑推演。重写。”
“复述我的观点没有意义,我要看你的思考。”
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像一把手术刀,将她那二十页的心血,解剖得体无完肤。
许念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巨大的羞耻和挫败感像冰水一样,从头浇到脚。
她花了整整一周,熬了无数个夜,写出来的东西,在他眼里,就是一堆垃圾。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把电脑合上。
可就在她把鼠标移动到关闭按钮上时,她看到了文档最末尾,那片红色战场之外,唯一的一行黑字。
“你的报告,不是答案,但提出了正确的问题。大部分人,连问题都找不着。”
像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跋涉了三天三夜,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小杯伏特加。
火辣,烧心,却也瞬间点燃了全身的血液。
许念还没从这句评价里回过神,那行字的下面,还有一句话。
“校队集训,明早七点,法学院旧楼301。迟到一分钟,你就不用来了。”
没有问她愿不愿意,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就是一句冷冰冰的,不容置喙的通知。
许念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她忽然笑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干嘛去?被刺激得要跳楼啊?”
旁边的林菲菲被她吓了一跳。
许念把电脑塞进包里,转过头看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火焰,是野心,是兴奋,也是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菲菲,”
她笑得灿烂又嚣张。
“他没判我死刑。”
林菲菲一头雾水:
“那他说了什么?”
许念背上包,将手机揣进兜里,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
“他给了我一把上战场的刀,然后告诉我,”
她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天亮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