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让我不要脑子。”
许念摇了摇头，目光飘向远处。
“他是让我把别人的脑子，从我的脑子里请出去。”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萧索：
“我现在脑子里很干净，菲菲。干净得……什么都没有了。像个白痴。”
林菲菲看着她，忽然说不出话了。
她觉得眼前的许念，陌生又危险，像一个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还笑着说风景不错的疯子。
周五，法学院旧楼301。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手里拿着厚厚的资料。
只有许念，两手空空，像个误入考场的路人。
沈哲坐在她旁边，低声问：“你……没事吧？江学长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他只是……”
“我知道。”
许念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很平静。
她知道。
他只是想让她死一次，再自己爬起来。
江澈准时走了进来，依旧是那件黑色冲锋衣，像一尊行走的冰雕。
他今天连白板都没用，直接站定，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辩题。
“‘后悔’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情绪。一分钟，驳倒它。开始。”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女生脸都白了。
这太私人了，太形而上了，逻辑的刀子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切。
她磕磕巴巴地从“后悔可以带来反思和进步”的角度论证，被江澈一句“那是‘复盘’，不是‘后悔’”给顶了回去。
接下来几个人，有的从心理学，有的从行为经济学，试图搭建一个理性的框架，但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后悔”这个东西，本身就不是理性的产物。
沈哲的论述最完整，他将“后悔”定义为一种对“未选择路径”的非理性美化，从而指出其价值的虚无性。
江澈听完，第一次点了点头，评价道：
“逻辑闭环。但很无聊。”
沈哲的表情凝固了。
“下一个，许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上次被骂得体无完肤的女生，这次准备怎么死。
许念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江澈，也没有看任何人。
她沉默了几秒钟，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上周日，我路过医院，看到一个男人蹲在急诊室门口哭。”
她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讲故事？
许念没有理会那些诧异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把脸埋在手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快要被憋死的人。“
”他旁边有个女人在劝他，说‘医生不是说了吗，还有机会’。“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说了一句话。”
许念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个场景。
“他说，‘我后悔了。我后悔去年她跟我说胸口疼的时候，我让她忍忍，说单位体检不都说没事吗。“
”我当时要是带她来查一下就好了……我就是后悔。’”
故事讲完了。
没有论点，没有论据，没有逻辑推演，甚至没有一句“我方认为”。
那只是一个破碎的、血淋淋的、毫无美感的现实切片。
一个男生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算什么？这跟辩题有什么关系？”
“这是在用个例煽情吧？犯规了。”
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
许念站在那里，像一座孤岛，等待着审判。
她把所有武器都丢了，赤手空拳地站在战场上，把自己最脆弱的、也是唯一剩下的东西，剖开给所有人看。
江澈一直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东西。
终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宣判许念死刑的时候，他开口了。
“废墟很丑。”
他的声音很低，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
许念的心沉到了谷底。
江澈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回到许念身上，一字一句地，说完了后半句话。
“但至少，是踩在实地上的。不像你们，都在云上跳舞。”
他看着因震惊而瞳孔微缩的许念，眼神里的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恭喜你，许念。”
“你终于把自己，摔成了一堆有用的垃圾。”
有人忍不住了。
是沈哲。
他站了起来，英俊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的微笑，取而代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尖锐的冷静。
“江学长，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敢当面反驳江澈，沈哲是第一个。
“辩论的核心是逻辑交锋，是用严谨的论证去瓦解对方的观点。”
沈哲的目光直视江澈，又扫了一眼许念。
“许念刚才所做的，是讲故事，是诉诸情绪。如果这是‘实地’，那是不是意味着，“
”以后我们比赛，谁的故事更惨，谁就更有道理？那我们是在比辩论，还是在比惨？”
这番话掷地有声，立刻引来了好几个人的点头附和。
是啊，这不公平。他们辛辛苦苦搭建的逻辑大厦，凭什么输给一个煽情的故事？
江澈闻言，非但没生气，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你说的没错，沈哲。辩论的核心是逻辑。”
他转向沈哲，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成绩优异但始终不开窍的学生。
“但你忘了，逻辑是工具，不是目的。目的是说服。说服的对象，是人。”
他踱了两步，走到了沈哲面前。
“你的论证很漂亮，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成功说服了我的大脑。但她，”
江澈朝许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她说服了那个决定‘要不要启动大脑来听你说话’的、更原始的东西。”
“在人心里，情感的地基，永远比逻辑的楼阁，埋得更深。”
江澈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人都感到了寒意。
“你连地基都碰不到，在云上盖房子，再漂亮，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