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整个体系,被江澈用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定性为“空中楼阁”。
江澈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许念身上。
“废墟不是终点,是起点。”
“坐下。”
许念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坐下。
江澈看了一眼手表,对所有人说:
“今天的集训,除了许念,其他人不及格。回去把你今天说的东西,整理成书面报告,周一交给我。“
”我要看到你们的‘云’,是怎么飘起来的。下课。”
众人如蒙大赦,又如丧考妣,气氛压抑地收拾东西。
他们看着许念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嫉妒,变成了敬畏和疏离。
她成了江澈钦点的“异类”。
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的故事,是地基。”
江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但只有地基,打不赢仗。它甚至连个像样的观点都算不上。”
许念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他。
“周一之前,交一份报告给我。”
江澈说。
“回到你那个故事里去。去分析那个男人的眼泪,那个家庭的悲剧。但不是用同情,是用逻辑。“
”我要你从那堆‘废墟’里,给我提炼出一条坚实的、可以用来攻击‘后悔无用论’的逻辑链。“
”我要你用最烫的眼泪,去铸一把最冷的刀。”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不准用任何哲学家的名字,不准引用任何书本上的观点。我只想看属于你,许念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给许念一个冷硬的背影。
许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了很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沾着“废墟”的尘土。
原来,摔碎自己只是第一步。
更难的,是在一片狼藉中,亲手捡起那些碎片,重新拼出一个自己。
回到宿舍,林菲菲像一头等待猎物的豹子,猛地从上铺蹿了下来。
“怎么样怎么样?宣判结果呢?那个大魔王又怎么折磨你了?”
许念把包放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声音轻飘飘的:
“他……表扬我了。”
“什么?!”
林菲菲的音量瞬间拔高,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表扬你了?他说什么了?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们家念念就是最……”
“他说我把自己,摔成了一堆有用的垃圾。”
许念打断了她的狂喜,平静地陈述。
林菲菲的笑脸瞬间凝固,足足愣了三秒,才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许念:
“你管这叫……表扬?”
“嗯。”
许念点头,眼神里没有屈辱,只有一种奇异的、疲惫的清明。
“许念你有病吧!”
林菲菲终于爆发了,她抓住许念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是不是被他PUA了?他把你骂得一文不值,然后给了你一个稍微不那么难听的词,你就感恩戴德了?“
”‘有用的垃圾’?这他妈是在夸人吗?这是在精神虐待!”
“菲菲,你不懂。”
许念任她摇晃,眼神却很稳。
“以前的我,是座看起来很漂亮的空房子,风一吹就晃。“
”现在,房子塌了,是很难看,可我终于知道我脚下踩的是什么了。”
“踩的是什么?是江澈给你画的大饼!”
林菲菲气得跳脚。
“他不是在雕琢你,他是在拆迁你!等把你拆得什么都不剩了,他想把你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
“不。”
许念摇了摇头,她伸手,握住林菲菲的手,让她停下来。
她的目光穿过林菲菲,望向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像在对自己说,也像在对这个世界宣告。
“他不是想把我捏成他的样子。”
“他是想逼我,在拆光了所有借来的、偷来的、别人给的华丽外壳后,看清楚,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完,她松开手,走到自己的书桌前。
桌上还摊着之前那些被她划得乱七八糟的理论和草稿。
她看都没看,把它们全部收起来,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然后,她拿出了一张全新的、干净的白纸。
林菲菲在一旁看着她,担忧、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她感觉许念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场域,任何人都闯不进去。
许念拿起笔,在白纸的最上方,写下了几个字。
不是辩题,也不是论点。
她写的是:
眼泪的逻辑。
周末的图书馆,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无数骚动不安的青春。
许念就坐在这座坟墓的角落,面前摊着一张白纸。
“眼泪的逻辑”。
这五个字,她已经盯了两个小时,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的大脑被江澈彻底格式化了,干净得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天空,一朵别人的云彩都找不到。
可问题是,她自己的云,也还没长出来。
怎么分析?用什么分析?那个男人的眼泪是咸的,是热的,是绝望的,唯独不是理性的。
从一堆滚烫的情绪里,提炼冰冷的逻辑链?
这比炼金术还玄幻。
“我以为你会躲在宿舍里哭。”
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审视。
许念抬头,看到了沈哲。
他手里拿着一本康德,站在她的桌前,像一个来视察工地的工程师,看着她面前那片荒芜的“地基”。
“哭有用吗?”
许念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用。但至少比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强。”
沈哲在她对面坐下,把康德放在一边,目光直视着她。
“我来不是为了嘲笑你。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许念说的是实话。
“我只是讲了个故事。”
“不。”
沈哲摇头。
“你不是在讲故事,你在施咒。你用一个极端个例,绕过了所有的逻辑对垒,直接攻击了所有人的情感软肋。“
”江学长说那是‘实地’,我看来,那是一片沼泽。人踩进去,就只会往下陷,根本走不远。”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敌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学究式的困惑。
他想拆解她,分析她,把他无法理解的“许念现象”,纳入自己可以理解的体系中。
许念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沈哲,你觉得辩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