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如果它不言自明,为什么需要一个冰冷的金属造型来提醒我们它的存在?”
许念的心一紧,她知道,新的考验开始了。
“因为它……不言自明,但难以执行。”
许念谨慎地回答。
“它是一个理想,一个悬在头顶的目标。”
“一个够不着的目标,就只是个装饰品。”
江澈的眼神锐利起来。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你仰望,是为了让你看清,你脚下的路,有多歪。”
他朝她伸出手。
许念立刻会意,双手将文件袋递了过去。
江澈没有立刻打开,他只是用指尖敲了敲文件袋,问道:
“这里面是什么?武器,还是拐杖?”
“是……”
许念的喉咙有些发干。
“是我用废墟里的石头,给自己做的一根拐杖。”
江澈的嘴角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拉开文件袋,抽出那份报告。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许念的心跳得像战鼓,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当江澈的目光停在她报告的最后一页时,他忽然开口,读出了上面的一句话:
“‘逻辑不是神祇的权杖,而是人类求生的拐杖。”
“它被发明出来,不是为了指引天堂的方向,而是为了让我们在路过地狱时,可以不那么踉跄。’”
读完,他合上了报告。
整个模拟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写得很好。”
江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许念的眼睛瞬间亮了,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胸口炸开。
然而,江澈的下一句话,就将那烟花浇成了一片冰冷的灰烬。
“好到……可以作为一篇优秀的、充满人文关怀的散文,发表在校刊上。”
许念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了。
散文?
校刊?
这两个词,从江澈嘴里说出来,就是最大的讽刺。
“你的拐杖,造得很真诚。”
江澈把报告递还给她。
“真诚到,一掰就断。”
许念僵硬地接过,感觉那几张纸有千斤重。
“我明白了,”
她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挫败。
“它不够犀利,不够有攻击性……”
“不。”
江澈打断了她。
“你的问题不是攻击性。”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到许念面前,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却让他的脸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你把逻辑比作拐杖,这是你的‘地’,很好。但你忘了,拐杖这种东西,只有残疾人和老人才用。”
许念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江澈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的思想。
“在辩论场上,你不能当一个拄着拐杖、博取同情的弱者。”
“你要当那个,能把别人的腿打断,然后把拐杖扔到他面前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的报告,通篇都在解释‘人为什么需要拐杖’,这是在向后看,是在做心理分析。”
“而辩论,永远是向前看。你要回答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而是‘然后呢?’”
“然后?”
许念下意识地重复。
“然后,你要怎么用这根拐杖,敲开对手的脑壳,把你的道理种进去。”
江澈的语气冷酷到了极点。
“我让你铸一把刀,你给我写了一份铸刀的心理需求报告。许念,你告诉我,这东西,能杀人吗?”
许念被他这番残酷又血腥的比喻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地”,找到了逻辑与情感的连接点,却原来,她只是从一个“空中楼阁”,掉进了另一个“地下室”。
一个安全、温暖,却毫无用处的地下室。
“回去重写。”
江澈的声音不容置喙。
“辩论队下一次集训,是实战模拟。你和沈哲一组,对战法学院研究生队。”
“什么?”
许念大惊失色。
“我和沈哲?”
让她和那个视她为“病毒小白鼠”的沈哲合作?
这根本不可能!
“你的任务,不是赢。”
江澈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你的任务,是在沈哲的‘无菌房’里,成功地种下你的‘病毒’。”
“把你的报告,变成一份可以指导他,也可以攻击他的战术手册。”
“什么时候,他能心甘情愿地拿起你这根‘拐杖’,你就及格了。”
说完,江澈便与她擦肩而过,向门口走去。
在即将走出大门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扔下了最后一句话。
“记住,许念。在战场上,慈悲,是比愚蠢更致命的罪。”
...
模拟法庭里空空荡荡,江澈的最后一句话却在许念的脑子里掀起惊涛骇浪。
“在战场上,慈悲,是比愚蠢更致命的罪。”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扎进她的太阳穴。
她走出法学院大楼,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她呕心沥血写出的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一份多愁善感的、属于弱者的慈悲。
她像个游魂一样飘回宿舍,林菲菲正在敷面膜,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把揭下面膜纸跳了下来。
“完了完了,看你这脸色,是不是直接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许念把那份被江澈定义为“散文”的报告拍在桌上,声音空洞:
“死刑,缓期执行。”
“什么意思?”
“他让我和沈哲组队,去打研究生院的学长学姐。”
林菲菲倒吸一口凉气:
“他疯了?让你跟那个眼高于顶的孔雀男合作?这不是让你去送死,是让你去体验一百种不同的死法!”
“而且,”
许念抬起头,眼睛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的光。
“他说我的报告是根拐杖,我的任务,是让沈哲心甘情愿地拄上它。”
林菲菲听完,彻底炸了。
“我操!许念你醒醒!这是PUA!这是教科书级别的精神控制!”
“他先把你贬得一文不值,再给你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让你在不断的自我怀疑和失败里,彻底沦为他的精神奴隶!”
“还他妈拐杖?他怎么不给你配个碗,让你去天桥底下边说唱边要饭呢?”
许念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重复着江澈的那句话:
“他说,在战场上,慈悲是罪。”
“这是法学院还是索马里啊?”
林菲菲气得直抓头发。
“他这是在教辩论还是在培养杀手?念念,你听我的,咱不玩了,退队!”
“世界那么大,干嘛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不。”
许念摇了摇头,她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着看不见的血。
“他说得对。”
“什么对?”
“我是在同情那个男人,我是在可怜我自己。”
许念的眼神聚焦起来,里面翻滚着痛苦和一种新生般的锐利。
“同情和可怜,是强者的俯视,是安全的旁观。它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让我自我感动。那不是武器,那是麻药。”
她站起身,抓起包:
“我去找沈哲。”
“你找他干嘛?约架吗?”
林菲-菲一脸惊恐。
“不,”
许念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