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望不到头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木缘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身体在无止境的下沉。
他凭着感觉拼命向前伸手,想要抓住那个即将消失在自己印象里的,真实而又模糊的身影,却屡屡扑空。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
“不要!”
木缘突然惊叫着坐了起来,刹时间,躯体上的疼痛把他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是个噩梦吗?啊!头好痛……”
木缘痛苦的抱住头,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从记忆里浮现出来,让他觉得头骨要炸开。
“咯~吱~”
屋外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爷爷……”
听到开门声,木缘扭头向门厅看去。原本扭曲的脸一时间因为激动舒展开,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这短暂的兴奋竟让他一时间忘记了疼痛。
可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却是一个比他年龄稍大,相貌俊朗但完全陌生的少年。
木缘神色愕然。
直到这一刻他这才发现,不仅仅是这少年,甚至于周围的一切完全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的记忆和周围的一切都在向他陈述一个事实——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噩梦。
“再没有木化千,再没有水番村……好好活下去……”
想到木化千的话,木缘转过头再次痛苦的闭上了眼。
少年进门错过了木缘的表情变化,他只看到床上的人已经能够坐起来爽朗的笑了,完全没有注意木缘的异样。
“你终于醒了,再让我照顾下去我就要疯了。”
他大步走到桌前倒了两碗水,拿起一碗扬手一饮而尽,而后端起另一碗递到木缘面前,
“先喝点水吧,你都睡了两天了,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木缘没有接水,而是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少年,干瘪的嘴唇轻轻翕动,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别哭,有什么话你说啊。”
木缘的这副样子让少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云松山脉,离这里多远?”
木缘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才哽咽的问了一句。
“云松山脉?我们千雷镇前那条九曲河的源头就在那,离这不是太远,我之前经常去那里打野味的。”
“那,”
木缘的声音因激动开始颤抖起来,
“你,你听过…水番村吗?”
“水,水番村?”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就不知所措的少年突然变得更加局促起来。
他紧紧握住手里盛水的碗不敢正视木缘的目光,犹豫了一下才试探性的反问了一句,
“那是你住的村子吗?”
木缘也不是傻子,看见眼前人的反应他自然就猜到了答案。
他紧紧的抿住嘴唇,两行泪顺着脸颊低落到被子上。
千年无声的回答戳破了木缘最后一丝幻想。
“唉,你怎么哭了,不是,别哭啊……”
站在一旁正端着水的少年看到木缘的样子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把碗放在床头,自己也顺势坐在木缘身旁,一时间两只手竟无处安放。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更别提安慰别人了。少年原以为只要人醒了照顾起来会比昏迷的时候要轻松的多,但是现在他更希望床上的人再多晕一段时间。
“嗯…毕竟那里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你…”
他原本想安慰一下木缘,可没想到此话一出,原本哽咽的人竟直接放声哭了出来。
“别,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年连连在一旁摆手解释,
“我的意思是,毕竟那么大的洪水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万幸了……我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
木缘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年并无恶意,只是他也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哭出来以后他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洪水?”
至于少年后面的话木缘只记得供水两个字。
“你刚刚说洪水?”
“嗯,你不记得了吗?”
看到木缘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少年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前天镇子前的九曲河突然就涌进来一股洪水,还冲下来不少尸体和残砖废瓦,我家在镇外郊野,离河更近,就先去帮忙清理,碰巧发现你还有呼吸,就把带你回来了。”
听了这话,木缘情绪突然又变得激动起来,扭过身子双手抓住那少年,满眼期待,
“那是不是说还有其他人活着!?他们都在哪?!”
木缘说话过于激动,以至于双手不停摇动着少年的身子。
“你先别急,听我说,”
少年抓住几近癫狂的木缘,
“我听镇河的裴长老说了,这场洪水不知源头莫名注入九曲河,若非有九曲河的地势加以缓冲,再加上有裴长老施法,怕是连我们望松镇也要遭殃,所以……”
讲到这少年变得有些犹豫,低头偷瞄着木缘的脸色。
“所以,我活着已经是万幸,我明白了。”
木缘接过话,脸上勉强挂着微笑,经刚刚的一番发泄他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想明白了,无论如何,现实终归还是要面对。
“抱歉,刚刚太心急,有些失态了,我叫木缘,还要感谢你救了我。”
“没事,我明白,”
那少年看到木缘这个样子,长出一口气,尴尬地笑了笑继而說道,
“哦,我叫秦邢,我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就好。”
“怎么会,”
木缘边说着边抬手用力的抹掉脸上的泪痕,红肿的眼眶下挂起一张笑脸,
“刚刚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知道水番村?”
“那倒不是,我真没听过这个地方,只是在洪水冲下来的残砖废瓦里有一块大石头上刻着这三个字,所以……”
说着说着秦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没事,发生过的事,我也想开了,我只是想知道其他的尸体还在吗?”
“额,这个……”
秦邢面露难色。
“那些尸体我们怕时间长会有瘟疫,已经全都处理了……”
木缘失望的哦了一声,他本想看看确认一下秦艽他们五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洪水?怎么会有洪水?”
木缘心想,
“我应该和艽哥他们在一起,按爷爷的说法,我活下来,他们也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那个,先把水喝了吧。”
秦邢的话打断了木缘思绪,木缘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接碗却不小心打翻了水。
碗里的水溅湿了木缘的前襟。木缘下意识的便抬手去擦拭,胸前的手突然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在身上四处摸索。
看着木缘紧锁的眉头,一旁的秦邢却是一脸的疑惑。
“木缘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木缘抬头看向秦邢,
“秦哥,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是啊,不换衣服怎么擦身子。”
秦邢笑着却注意到了木缘不大友好的目光,突然紧张起来,满脸通红,
“别,别那样看我啊,不然你浑身湿漉漉的让我怎么安排你。大,大家都是男的,看看又怎么了。”
秦邢的话让木缘呛到了,
“咳咳,秦邢哥,你别误会,我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在我身上看到一本书?”
“哦,”
秦邢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走到柜子前拿出长衫,
“你的衣服在这。”
秦邢说着把衣服丢给了木缘,
“可我没看到有什么书,就算是有书,也早该在水里泡烂了,你那件衣服我里里外外都清洗过了,除了一块补丁,什么也没有。”
“补丁……”
木缘说着翻开衣领,果然在胸口的位置上有一块深棕色的补丁,与白色的长衫格格不入。
看着巴掌大的补丁上密密麻麻的纹理,木缘原本焦灼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就知道,起码还会剩下一页。”
木缘心想着,眼中闪过的情绪难以名状。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躺了这么长时间,我浑身僵疼也该活动一下。秦哥,等我换完衣服,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好好,你先换我出去等你。”
秦邢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到了屋外,
“换好了叫我!”
秦邢在屋外喊。
“爷爷常说村外人心险恶,倒也未必。”
看着秦邢飞也似的离去,木缘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双手扶着床,试探着挪动双腿,在床沿坐下。
“现在就剩咱爷俩了,有什么话您也可以说了。”
木缘摩挲着深棕色的布料,悄然运转着体内的力量。这力量既然爷爷生前唯一教给他的东西,那也必然也是唯一的钥匙。
果然,感受到了五灵之力后,深棕色的布料与长衫渐渐剥离,布料上繁杂的纹理如同蚕丝一般徐徐抽出,在空中拼接成一个个字符。
木缘在看到字符的瞬间表情有些失望。
:
小兔崽子,
你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再见老头子一眼啊,但是我不能啊。
当然啦,不是老子我实力不够啊!只是我不能再有任何一点存在的痕迹。
从那次出山踏出结界起我就已经被他们找到了,我原本还想像以前一样继续逃走,但是如果我再逃走你们就都危险了。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就比如说为什么你和村子为什么会被卷进洪水。
之前没有告诉你,傅水绒其实是有生命的,当它的生命耗尽尸体便与普通的冰晶无异。
我早就料到他们为了永除后患一定会用出一些雷霆万钧的手段,甚至动用天罚。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傅水绒不仅能遮蔽气息,同样也能为你挡下雷霆。
天罚过后,待到冰晶消融化为洪流,这洪流就会冲毁和我有关的一切你就可以重新开始。
不要怪我为什么没救其他人,如果让你们全部离开他们一定会起疑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年轻的你们,这也是村里人商议过后的结果。
木缘,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后,那时这天地间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无从而知。你很有可能会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世界。
不论如何,老头子我还是那句话,在你没有足够对抗他们的力量前,藏好自己身上五灵的力量,好好的活下去。
最后一个字出现后,空中的文字便像飞烟一般消散而去。
“爷爷,我会活下去的……”
读完信,木缘双拳渐渐紧握,眼神变得阴鸷,
“毕竟,我还要活着去看看缘海边究竟生活着些什么家伙呢……”
“木缘老弟,你还没好!”
房门被一把推开,秦邢撞了进来,
“不是,我不明白,都是男人你换衣服我为什么要背着啊?”
“我也不明白啊,”
“你是自己跑出去的,”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床沿站起来,故意夸张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邢,笑着说,
“我还以为秦哥你害羞了。哈哈哈。”
“我,我,我怎么会……”
秦邢说话开始结巴起来,然后被木缘打断,
“不开你玩笑了,麻烦来扶我一下,我站不住了。”
“哦,好,去哪?”
“我哪都不知道,就去你说的九曲河吧,正好问你一些外面的事。”
“外面?”
秦邢又是一脸疑惑。
“我在山里呆的久了,山外面的东西都是从书上看到的。不是很了解。”
“哦,好啊。”
……
整整一天,木缘和秦邢沿着九曲河的上游走到下游。
木化千说的没错,他的《异闻录》确实几乎囊括了古今记载,以至于刚刚和秦邢的交流中木缘发现虽然山外的世界有些变化,但大体还是自己认识的世界。
“唉,秦哥,你刚刚说明天是云松山脉的大日子,是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再次回到屋里,木缘已经能够自己活动,二人之间的对话也少了很多客套。
“那是老辈人说的,好像是云松山脉经历过一次万雷劈山,半个山脉都被劈平了。”
“果然……”
木缘心里一沉,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好奇的问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说是五百年前,连你都没听过,那八成是假的。不过这附近每到这时,就灵气异常浓郁。到时候会有不少仙家门派来这里暗访仙缘……”
秦邢说着转身到柜子里,拿出一席毯子铺床。而木缘则在一旁暗暗吃惊,
“五百年?!我已经五百多岁了!”
“嗯?木缘。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什么。秦哥,”
不知为何,木缘现在觉得这个称谓有些怪怪的。
“你不想修行吗?”
刚刚木缘特地就修行的问题进行了了解。才发现原来山外并非人人都是修行者。
“害,这东西虚无缥缈,哪有睡觉来的实在。”
说完秦邢便翻身上床闭上了眼,只是在他翻身的同时,几滴眼泪也顺着眼角悄悄流落。
而木缘则看着倒在床上的秦邢若有所思,而后笑着吹灭了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