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时,大会议室的冷气裹着低低的议论声涌过来。
十二把皮质转椅半圈围在长桌前,马董事正低头翻着一沓厚得过分的文件,封皮泛着冷光——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
他余光扫到我,嘴角扯出半道冷笑,钢笔在文件上敲出“嗒嗒”声。
“范总来得正好。”张董抬腕看表,“十点整,听证会开始。”
我把U盘插进投影仪时,手背蹭到西装内袋的纸条。
苏然的“别再一个人扛”被体温焐得发暖,像根细铁丝勒着心口。
红光在幕布上漫开,第一张幻灯片是份泛黄的投资协议,甲方栏盖着周董私人公司的公章。
“这是三年前,周董以个人名义与海外基金签署的对赌协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稳得像块冰,“协议要求我们必须在两年内将市场份额提升至35%,否则需赔付两亿违约金。”
马董事的钢笔“啪”地摔在桌上:“这和你说的信息泄露有什么关系?”他额头冒出汗珠,镜片后的眼睛缩成两粒黑豆子。
“关系是——”我点击下一张幻灯片,资金流向图像蛛网般铺开,“为了完成对赌,我们被迫放弃稳健项目,追加高风险投资。市场部王总监去年提交的风险评估报告,被压在周董秘书室的档案柜最底层。”
王总监猛地抬头,喉结动了动。
我看见他攥着会议纪要的指节发白——上周他还在周董办公室拍胸脯说“战略没问题”。
“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马董事拍着自己的文件堆,纸页簌簌响,“你这是事后诸葛亮!”
我点开投影仪的音频键。
会议室突然响起胡秘书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甜腻:“苏总,范总最近查账查得太勤,您要是能把去年第三季度的营收数据改小两个点……”
“胡秘书?她不是半年前就离职了?”陈监事扶了扶眼镜。
“她离职前拷贝了公司核心数据,试图卖给竞争对手。”我盯着马董事发红的耳尖,“但她不知道,有人悄悄录下了她的所有交易。”
苏然这时站了起来。
他西装笔挺,声音像敲在钢板上:“我确实收到过胡秘书的接触。她还说,只要我配合,周董会把下季度的项目负责人位置留给我。”
会议室炸了锅。
李董拍着桌子喊“荒唐”,赵监事直接把保温杯摔在桌上,茶水溅湿了马董事的裤脚。
马董事的脸从红变青,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背青筋凸起。
我乘势点开最后一张幻灯片,新战略方案的标题在白光里格外刺眼:“这是基于真实数据重新测算的业务调整计划。放弃对赌协议绑定的高风险项目,转向我们原本擅长的医疗耗材赛道——”我扫过众人紧绷的脸,“三个月前我提交的方案里就写过这些,但被退回了。”
投票来得比我想象中快。
张董第一个举手,陈监事跟着举,连向来中立的吴董事都点了头。
计票员报出“九票支持,两票反对”时,马董事“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反对!这是——”
“坐下。”张董的声音像块石头砸下来,“周董今早已经提交了辞呈。”
我看见马董事的嘴唇抖了抖,最后重重跌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厚文件,封皮被揉出褶皱。
散会时,阳光透过落地窗斜照进来,在我脚边铺了块金毯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陌生号码的短信跳出来:“恭喜你,成功踏入棋局核心。”
我捏着手机站在走廊里,风从消防通道吹过来,掀起桌上未收的会议纪要。
最上面一页是周董的签名,墨迹还没干透,在风里轻轻晃动,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秘书抱着一摞文件路过,瞥见我手里的手机,欲言又止。
我冲她笑了笑,转身往办公室走。
电梯镜面映出我发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有些事,比赢了听证会更让人不安。
次日清晨,我盯着邮箱里那封“加密文件,请用专用解码器打开”的邮件,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没点下去。
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翻卷,投在键盘上的影子,像双无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