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珠璠今天没有收到邹砺照例的嘘寒问暖。
比如：
“早上好，我顺路带早餐到你家啊。”
“天气转凉了记得要添衣服哦，我今天在商场上看到这身蓝色大衣，一眼就想到了你，便擅自主张买给送给你，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快来签收吧！”
“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糖水铺，吃甜的东西有助于心情快乐，点了一些，已经送到你家啦！”
“你现在在干嘛，很忙吗？今天一家很火的中餐以二十四节气为主题，不知道能不能赏脸一起共进晚餐？”
“恭喜你，在书店看到你出版的书！好事情一定要开香槟庆祝一下吧！”
……
邹砺不知疲倦且使尽浑身解数地去关心她，接近她。虞珠璠已经习惯了被异性甚至是同性这样对待了，宠辱不惊地一一回复，按着“两次拒绝一次接受”的虞式定律跟这只热情的宠物盘旋。
例如
“怎么只有你能看穿我的喜好呀？”
“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会当真的哦？（指尖轻点对方手背，突然收回）”
“道谢的话，一杯咖啡可不够呢...下次见面再告诉你正确答案……”（转身时发丝扫过对方肩膀）
可现在邹砺的聊天框没有传来一点动静。虞珠璠百无聊赖地卧在美人榻上，滑动着众好友的聊天框，一一回复那些各异的追求者，顺便再处理一下公务，和编辑聊一聊她的新小说。
动态突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虞珠璠点开一看。
是一张用餐的图片，商场顶层的玻璃穹顶洒下午后阳光，那张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拍得很随意——餐盘里剩着三分之一的牛排，一杯喝到见底的气泡水，配文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不错的一餐“。
虞珠璠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半秒。照片边缘虚化的背景里，露出对面女人搭在桌沿的右手腕，玫瑰金手链在光照下折出一道锐利的反光，像某种不动声色的宣示。
她忽然笑起来，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实验室里看见小白鼠终于碰到预设机关时，那种带着怜悯的兴味盎然。
邹砺显然还没学会发朋友圈要记得裁剪照片。要么是他对自己残留的吸引力过分自信，要么就是那点新鲜感已经透支到懒得遮掩的地步——前者说明他蠢得可爱，后者倒真让她有些遗憾。毕竟上次在画廊告别时，手指在她腰后流连的温度，曾让她以为至少这是一个能再持续两个月的有趣游戏。
于是她点了一个赞，证明自己看过，继续滑他人的动态。
也就在她刚点赞后的10.6秒钟后，虞珠璠收到了邹砺的信息。
砺：最近忙吗？
她轻轻挑眉，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多标准的试探——既不提那张照片，也不解释那个女人的存在，仿佛他们之间仍然只是寻常寒暄，仿佛她应该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
她没急着回复，而是慢悠悠地划开相册，找到上周在私人会所拍的照片——水晶吊灯下，她举杯微笑，身旁的男人只露出一截西装口袋，但口袋下方的天秤徽章足够让邹砺认出是谁。她选中照片，附上一句：
“还好，刚和章先生吃完晚饭。”
发送。
三分钟过去，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像他此刻犹豫不决的思绪。虞珠璠几乎能想象他皱眉盯着屏幕的样子——他一定在揣测她和长的关系，又或者懊恼自己那条朋友圈太过草率。
终于，他的回复来了：“那个律师？”
她笑了一声，故意不答，反而问：“你那天吃的牛排怎么样？”
这次他回得很快：“一般，不如你常去的那家。”
——承认了。
虞珠璠眯起眼，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两下。他倒是聪明，知道在她面前装傻没用，索性直接认了那张照片里的饭局。
可这种坦承又带着微妙的挑衅，仿佛在说：你看到了，但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其实邹砺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就后悔了。
“最近忙吗？”——太刻意了。
他盯着屏幕上自己发出的这三个字和那个句号，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办公桌面。明明想了一整晚要怎么开场，最后却选了最老套的一句。
她肯定在笑。
咖啡已经凉了。他推开杯子，转而拿起手机，拇指在虞珠璠的聊天窗口上来回滑动。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周前，她发来一张当代艺术展的门票照片，附言“你应该会喜欢”。他没回。
当时刚开完跨国会议，助理正催着看季度报表。
更重要的是——他故意没回。
现在他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喉结滚动了一下。办公室的中央空调似乎开得太足了，他松了松领带。
她回复得比想象中快。照片加载出来的刹那，邹砺的瞳孔微微收缩——章瑾？
水晶灯折射的光斑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放大图片，西装口袋下方天秤徽章确认无误。
指腹重重擦过屏幕，他打字的速度比平时快：“那个律师？”发完才意识到这反应太急切。
锁屏，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三十七层的视野能俯瞰半个金融区。
手机震动。他几乎是立刻转身。
“你那天吃的牛排怎么样？“
邹砺吞了一口唾沫。她总是这样，轻巧地避开他的问题，反而一刀刺在他之前最想彰显而现在最想掩饰的地方。那张朋友圈的照片——他本意只是记录餐食，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特地拍到了女伴的手。
那时候...…
“一般，不如你常去的那家。”他回复道，指间力道几乎要捏碎手机。这是实话，那家店的肉质确实比不上虞珠璠钟爱的法餐厅。
但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她在试探什么？看到照片后若无其事，现在又搬出那个死律师。
新消息提示音打断思绪。看到“带你的那个女朋友一起去，我推荐熟成肋眼”的字样时，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虞珠璠的用词永远精准得残忍——“那个女朋友”“她只是同事。“发出去就意识到落入圈套。
果然，虞珠璠回了个微笑表情。那个黄色笑脸在邹砺眼里充满嘲讽意味。他扯开两颗衬衫纽扣，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孤儿院见面时，她也是这样笑着，然后握手时轻轻的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
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邹砺解开袖扣，发现自己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被指甲掐出半月形红痕。他该结束这场对话了，可手指却擅自点开语音键：
“虞珠璠，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耐心从来比别人多。”
松开手指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太直白，太露骨，简直像认输。可消息已经无法撤回。他盯着屏幕上那条语音条，突然觉得很荒谬——他邹砺什么时候需要向人解释“同事关系”？又什么时候会因为一条没回复的信息辗转反侧？
落地窗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领带歪了，头发也因为频繁的抓弄有些乱。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在等她的回复。
等一个明知会让他更烦躁的回复。
手机终于震动。虞珠璠只回了一个字：
“哦？”
香烟快熄了，她轻轻吐出一口烟，笑了。
是啊，所以她才会觉得惋惜——如果他真的彻底失去兴趣，游戏反而简单。可他现在这样，既放不下她，又忍不住试探她的底线……
那才真正让人失去耐心。
虞珠璠仰起头，喉咙里滚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像碎冰坠入香槟杯，清脆里带着刺骨的凉意。
一只飞蛾扑进窗内，振翅扑向灯光，烟雾缭绕中，向灼热的光晕反复碰撞。
飞蛾啊，飞蛾啊，你热爱光明。难道就不畏惧光明的热吗？你不害怕它的热灼伤你的躯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