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穿过琉璃穹顶,在汉白玉廊柱间洒下细碎金斑。风逍祭司新购的烟火堆叠在回廊转角,描金漆盒上还沾着中原特有的朱砂红。几名使徒捧着彩绸匆匆掠过,衣袂带起的风惊醒了殿角沉睡的青铜风铃。
小叶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炭炉上浮雕的鸾鸟纹,身子斜倚在雕花栏杆上。阳光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薄釉,却化不开眼底的青灰。朱红披风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素白单衣上暗绣的花纹。
远处传来使女们试弹箜篌的零散音律,混着搬运烟火的吆喝声飘上九重檐角。小叶子忽然咳嗽起来,慌忙用披风掩住唇齿,却仍有几点猩红溅在炭炉的鸾鸟眼珠上,像极了啼血。
小叶子的房门常年垂着靛青纱帘,日光透过帘上绣的百蝶纹样,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投下斑驳光影。偶有使徒捧着药匣经过廊下,见到那抹倚窗的纤弱身影,便隔着纱帘躬身行礼。小叶子总要停顿片刻,待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平复,才缓缓扬起一个笑容——唇角弯起的弧度需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出生疏。
她将掌心贴在栏杆上,感受着南疆特有的暖阳透过檀木传来的温度。比起中原那座镶金嵌玉的宫殿,这里的阳光总是更慷慨些,即便照在她这样的将死之人身上,也是暖融融的。
“再等一些日子,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带你去看烟火。”不知何时,风逍已然出现在小叶子身边,并帮她整理了肩上的披风。
小叶子微微一笑,白净的面颊宛若昙花轻轻绽放,让人怜惜。
“中原的那几位客人何时离开呢?”小叶子轻声问道。
“怎么了,他们来过?”
“没有,先前我不经意间看到那人背影,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小叶子用微弱的声音答道。
风逍闻言一笑,“你怎么可能会觉得似曾相识,他啊,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或者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风逍说着,又突然打住,似乎觉得和小叶子说这些东西不妥,便又说道,“大抵是你离开中原太久思家的缘故,所以见到几个中原人便会觉得莫名熟悉。”
“嗯。”小叶子点头默认,但脑海中不断翻涌着过往的记忆片段,她笃定,那个背影的主人,她一定见过,但到底在哪里见过,她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起来。一时竟觉头部阵痛传来。
“不要想那么多了,如今我是拜月教祭司,你的病我一定有法子帮你治好,你不是想要骑马么,等你身体痊愈了,我陪你去漠北,骑马看雪。”风逍帮小叶子系紧了点披风。
“好。”小叶子微微一笑,她知道她这病无药可医,但有面前这个男人陪伴着,她总是有着很踏实的安全感。
二人相伴,看着月宫的楼台花草,周遭使徒信女来往忙碌,一片祥和。
暮色中的圣湖泛着细碎的银光,晚风掠过湖面,掀起层层幽暗的波纹。千面侯的黑袍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岸边嶙峋的怪石融为一体。他负手而立,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倒映在湖水中,像一柄沉入深渊的古剑。
蛇纹面具掠过垂柳,洛青踩着湿润的鹅卵石缓步而来。她腰间银铃在夜风中寂然无声,唯有绣鞋踩过碎石时发出细微的脆响。
“老大,你找我?”她在三步外驻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千面侯没有转身,只是望着湖心忽明忽暗的月影:“青,你跟我多久了?”
洛青的手指突然僵住,过往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一片柳叶飘落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也惊散了水中的月影。
二十年前,洛青不过才五岁。
记忆中的蚕室总是泛着桑叶与霉湿的苦涩。年幼的洛青蜷在织机下方,透过竹帘看着母亲纤细的背影。暮春的阳光穿过破败的窗纸,在母亲新伤叠旧伤的腕间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那处还留着昨夜被麻绳勒出的紫痕。
门外熟悉的踉跄脚步惊得洛青攥紧了褪色的布偶,木门被踹开的巨响吓得她身躯一颤。父亲身上劣酒与血腥的气味瞬间充满狭小的屋子。他腰间骰囊叮当作响,那是清晨抢走母亲绣了半月的新衣换来的。
“晦气东西!”沾着泥污的靴底碾过理好的生丝。母亲沉默地跪坐着拾起打翻的纺锤,鸦青鬓发散下一缕,黏在渗血的嘴角。父亲突然揪住那如瀑青丝,将她的脸狠狠按向织机。血珠溅在未绣完的鸳鸯帕上,染红了锦缎上的并蒂莲。
洛青将布偶的棉絮咬得咯吱作响,咸涩的泪水浸湿了怀中满是补丁的襦裙。窗外飘来邻家蒸黍米的甜香,那缕缕炊烟袅袅上升,而他们冷灶上的铁锅,却早已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洛青的记忆里,母亲的脸庞永远笼罩着一抹悲伤。唯有在蚕房时,那双布满茧子的手轻柔抚过桑叶,看着白蚕啃食叶片的模样,母亲紧绷的嘴角才会稍稍松弛。织机吱呀作响的夜晚,暖黄烛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这一刻的母亲像是被包裹在柔软的蚕茧里,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狰狞。
五岁的洛青常常蜷缩在纺车旁,数着母亲鬓角滑落的汗珠。她想不明白,为何母亲宁愿任由头发被父亲揪扯,也不愿跨过那道褪色的门槛。这个疑问像白蚕食桑般,随着年岁增长在她心底啃噬出越来越深的沟壑。
每个被砸门声惊醒的深夜,洛青都死死攥着被角,在心底默念:快些长大,再快些。等她能举起那把砍柴刀时,定要带着母亲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酒气与拳脚的地方去。
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惊雷劈开乌云的同时,也彻底斩断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那夜的雨声像千万根银针扎在瓦片上。洛青缩在母亲膝头,望着烛焰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将母亲穿针引线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油灯里的麻油快要见底,灯芯偶尔爆出细小的火花,映得母亲指间的顶针泛着微光。
一道紫电骤然劈亮窗纸,炸雷声未落,朽烂的木门已应声打开。腥风卷着雨沫灌入屋内,一个黑影被重重抛在织机旁。洛青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酒臭——那具躯体像破布口袋般扭曲着,袖管空荡荡地耷拉在血泊里,断口处参差的骨茬还挂着碎肉。
母亲手中的绣针咚地落地,洛青看见父亲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在烛光下蠕动,翻卷的皮肉间露出森白牙床。血沫随着他急促的喘息从鼻腔涌出,双唇艰难地蠕动着……
“走……快……”
骤雨拍打窗棂的声响混着血滴落地的轻响,在狭小的屋内回荡。洛青感受到母亲的手死死攥住她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母亲单薄的后背剧烈起伏着,却仍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像一堵摇摇欲坠却固执挺立的墙。
寒光一闪,刀刃划过脖颈的声响轻得如同裁开一匹素绢。那具躯体抽搐了一下,随即像断线的傀儡般瘫软在地。鲜血缓缓洇开,浸透了散落在地的蚕丝。
两个一胖一瘦披蓑戴笠的身影立在门框间,蓑衣上的雨水在门槛处积成暗色的水洼。较胖的那个蹲下身,扯起死者衣襟随意抹了抹刀锋。
胖子用刀尖挑起地上散落的粗麻布,嗤笑一声:“这破屋里的东西,连老鼠看了都要摇头。”蓑衣上的雨水滴在血泊里,晕开一圈圈淡红的涟漪。他突然俯身,斗笠下的阴影里射出两道毒蛇般的视线,死死咬住洛青稚嫩的脸庞:“这女人怕是连窑子都嫌硌牙……倒是小崽子……”
较瘦的那人掀开蓑衣坐下,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慢条斯理地摘着鹿皮手套,开口道:“三十两雪花银,两条胳膊抵了二十两。”手套落在染血的织机上,“剩下十两,夫人想如何清算?”
洛青感到母亲的手臂骤然收紧,那些常年穿梭引线的手指此刻痉挛般掐进自己肩头,单薄的胸膛贴着她剧烈起伏:“家,家里只剩半斗糙米……”母亲的声音像风中残烛,“我日夜纺纱,每月能得二十文……”
“二十文?”胖子一脚踢翻纺车,木轮吱呀着滚到墙角。他揪起母亲散乱的鬓发,迫使她仰起那张常年日夜劳作而略显衰容的脸:“等你攒够十两,老子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胖子缺了小指的右手正向洛青探来。母亲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洛青死死按进自己怀里。发霉的稻草气味混着血腥味涌入鼻腔,洛青听见母亲心跳声大得像要震碎胸膛。
矮个子突然暴起,铁钳般的手掌掐住洛青母亲的脖颈,将她整个后背狠狠掼在织机上。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未完成的绣品在挣扎中撕成两半。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腰间束带,皮革摩擦的声响混着母亲喉间溢出的呜咽。
“阿青……跑啊!”母亲从齿缝挤出的呼喊被撞得支离破碎。洛青扑上去咬住那人手腕,却被他反手甩开。小小身躯撞翻油灯,滚烫的蓖麻油泼在赤裸的脚背上,也浇不熄她再次扑上去的决绝。
这次换来的是一记窝心脚,洛青像破布娃娃般飞出去,后脑磕在墙面上。温热的液体顺着颈子流进衣领,五岁的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急什么?”胖子咧开的嘴里露出参差的黄牙,转身时斗笠滑落,烛火在那张布满痘疤的脸上跳动,将淫邪的笑容映得忽明忽暗,“还没轮到你呢!”
竹椅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较瘦的那人见状迅速起身,他抽刃的动作行云流水,刀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精准地划过洛青母亲纤细的脖颈。
母亲的身子突然僵直,瞳孔里跳动的烛光渐渐凝固。一道细密的血线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浮现,随即绽开成凄艳的红痕。温热的血珠顺着锁骨滑落,滴在散落的蚕丝上,将雪白的丝线染成触目惊心的绯色。
洛青蜷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抠进墙缝。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冲不散母亲逐渐灰败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喉间只挤出几声破碎的气音。单薄的身躯颤抖如风中秋叶,连呜咽都卡在痉挛的喉头。
屋外的暴雨越发狂暴,雨鞭抽打着窗纸,将斑驳的血影冲刷得支离破碎。一道惊雷劈落,刹那的白光里,洛青看见母亲垂落的手腕上,那道未愈的麻绳勒痕还泛着青紫。
“你他娘坏老子好事?”胖子猛地松开已然瘫软的尸体,缺指的手攥得咯咯作响。斗笠下那双眼充血暴突,像极了吐信的毒蛇。
较瘦的那人慢条斯理地甩去刀上血珠,缓缓道:“困了。”他瞥向蜷缩的洛青,“趁丫头片子还没吓傻,赶紧送去老鸨那抵债。”
“要送你自己送!”胖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蜿蜒的刀疤,“老子今天非要……”一道惊雷猛然炸响,掩盖了他那话语间的奸淫。
门外暴雨如注,瘦个子按住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弄脏了货,沉塘的就是你。”
“呸!”胖子突然怪笑起来,黄牙间唾星四溅,“老子跟那老鸨什么交情?”他反手甩上门闩,木栓撞击声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都一般货色,装你娘的清高!”
瘦个子踹翻竹椅离去时,胖子已经解开了裤带。洛青在墙角缩成更小的一团,瞳孔里倒映着对方逼近的扭曲身影。窗外闪电劈落,照亮地上那滩新鲜的血迹——恰似一朵盛开的曼陀罗。
木门吱呀开启的刹那,一道惨白的闪电撕破夜幕。瘦个子蓑衣人瞳孔骤缩——门外不知何时竟立着一高一矮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他本能地按住刀柄,却只看到那矮个刺客腰间寒芒一闪。自己脖颈便迸开一道血线,剑光快得如同那道未散的闪电,尸体竟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僵立原地。
“磨蹭什么?想看就进来看,不想看就赶紧滚!”屋内的胖子骂骂咧咧道。
屋外风雨呜咽,木门在狂风中剧烈震颤,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同伴的身影依旧凝固在门槛处,蓑衣上汇聚的雨水已在地上积成暗红的水洼。
胖子终于发觉不对,便缓缓向门口走来,沾着油腻的手掌拍向同伴肩头。触及的瞬间,蓑衣突然塌陷——无头躯体像截朽木般栽倒,头颅在泥浆里滚出丈远,被雨水不断的冲刷着。
而这时胖子才看到门前两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玄铁面具。檐下水帘如注,却冲不散那面具眼洞后渗出的森然杀意。
天地间骤然亮起一道青白电光,将雨幕照得通明。那柄染血短剑在雷光中淬出刺目寒芒,剑脊上蜿蜒的血槽还滴落着前一个死者的温热。胖子浑浊的瞳孔刚映出剑影,喉头便感到一丝沁凉!
他肥厚的脖颈先是浮现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随后头颅突然歪斜。断颈处的血柱喷溅三尺,将门框染成暗红。那颗头颅滚落脚边时,嘴巴还保持着咒骂时的狰狞形状。
矮个刺客抬脚踢向那颗滚落的头颅,靴底与面骨相撞发出沉闷的“咔”响。头颅翻滚着落入泥泞,雨水很快将那张凝固着惊恐表情的脸冲刷得模糊不清。他转身走向檐下,玄铁面具上滑落的雨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
短剑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银弧,冰凉的雨水顺着剑身血槽流淌,矮个刺客甩了甩剑上血珠,雨水立刻将剑刃冲刷得寒光凛冽。他摘下手套,苍白修长的手指在雨中舒展,任由水流冲走指缝间残留的血腥。
随后矮个刺客便静立檐下,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微微仰首,面具上映着灰蒙雨幕,仿佛方才的血腥从未存在。只有檐外那滩被雨水冲淡的血水,还在诉说着什么。
高个刺客的玄铁靴踏过门槛时,靴底沾着的泥浆在地面留下暗沉印记。他静立片刻,玄铁面具下的目光如冰刀般刮过屋内每个角落——翻倒的织机上挂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油灯倾泻的蓖麻油在地面凝成琥珀色的泪滴,墙角蜷缩的身影颤抖得如同风中秋蝉。
他缓步走近,蹲下时,铁甲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惊得洛青又往里缩了缩,几乎要与斑驳的墙面融为一体。
“跟我走。”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每个字都像冰棱坠地,“或者自己活。”
洛青的指甲深深抠进臂弯,指节泛着青白。她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响,混合着屋外渐弱的雨声。冰冷的铁甲腥气混着一缕奇异的沉香飘来,像是雪夜里突然洞开的铁门灌进来的寒风。
当麸饼的温热触到手背时,她终于抬起眼睫。透过朦胧泪光,看见那人把一把匕首放在自己身旁。
脚步声再次响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就在那袭蓑衣即将融入雨幕时,某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情绪突然攥住她的心脏。
“我跟你走。”
她扑上去的动作扯动了膝盖的淤青,却死死抓住了那片潮湿的衣角。匕首在她另一只手里闪着寒光,映出她眼中破碎的决绝。
那袭蓑衣回首时,面具上的雨珠正滑落到她手背。他看见女孩凌乱刘海下咬出血痕的唇,和那双再也流不出泪的眼睛。
玄铁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人解下斗笠,蓑衣上的雨水顺着动作滴落在洛青脚边。他单膝触地,铁甲与青石板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斗笠轻轻戴在女孩发顶时,粗粝的指节避开了她额角的擦伤。
他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掌心粗茧摩挲着女孩手背未干的血迹。洛青踉跄了一步,斗笠边缘垂下的雨帘模糊了身后那个染血的屋子。另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沉默地躬身,雨水顺着他的面具边缘不断滴落。
“处理干净。”
“是,将军。”
应答声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吞没,那袭蓑衣牵着洛青走进滂沱大雨,蓑衣下摆扫过积水,溅起一串混浊的水花。女孩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却见屋檐下寒光一闪,那个戴面具的身影已经推开了染血的木门。
暴雨如注,漆黑的夜幕下,那间破败的屋子却诡异地亮了起来。先是窗棂缝隙间渗出橘红的光,继而火舌舔上茅草屋顶,在雨幕中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织机、桑叶与三具冰冷的尸体,蒸腾的水汽混着焦糊味弥漫在雨夜里,竟让瓢泼大雨都显得无力。
天光微熹时,最后一丝青烟也消散在晨雾里。焦黑的梁木横亘在废墟中,像一具被抽干血肉的骨架。院外新垒的土坟前,半截焦黑的木牌斜插着,上面模糊可辨“蚕娘”二字。雨水冲刷着这片焦土,将血迹、泪痕与那个可怖的夜晚,都深深浸入地底。
十年霜雪淬炼,当年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女孩,如今已是一柄出鞘的利刃。洛青踏着暮色回到故土时,村口的槐树依旧飘落着熟悉的枯叶。她指尖抚过腰间那柄匕首——当年那人留下的“礼物”,如今已饮过近百人的血。
赌坊的灯笼最先染上猩红,当洛青的剑尖挑开最后一盏灯笼时,火油倾泻而下,将雕花门楣上的匾额烧得噼啪作响。
讨债人的头颅在房梁下排成诡异的阵列,每张扭曲的面孔都被她用剑刻下相同的记号——那道母亲脖颈上曾有过的细痕。
还有那个老鸨,当年要被抓去卖身抵债的青楼,洛青遣散了青楼里的所有人,偌大一个青楼,此刻却只有洛青和老鸨二人。洛青特意让她看着楼宇在火海中坍塌,就像当年她看着那个在雨夜里燃烧的家。当匕首终于割开那布满脂粉的喉咙时,洛青轻轻摘下了蛇纹面具——让将死之人看清这张与十年前那个织娘有七分相似的脸。
“罢了,随我去见一位故人。”千面侯淡淡道,玄铁面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洛青猛然从回忆中惊醒,指尖仍是无意识地摩擦着袖口:“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