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灯台上微微摇曳,将闻人姝苍白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她静静地躺在石床上,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即便在沉睡中,眉间仍凝着一丝痛楚。
辛弃疾倚在床尾的石壁上,双眼轻阖。烛烟在他紧锁的眉宇前缭绕,又被一声轻叹吹散。这些时日的种种在脑海中翻涌:
溪灵那个来自娆疆神秘势力的小女孩,为何拜月教和那个神秘中原男子皆大费周章想要抓她?那个神秘的中原男子会使鼎天阁绝学,此人又到底是谁?千面又从中作梗,所图为何……这种种疑问堆杂在辛弃疾的脑海中,想的辛弃疾颇为头疼。
烛火幽幽,映得石室半明半暗。闻人姝眼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眸,唇色仍苍白如纸。
“幼安哥哥……”声音细若蚊鸣,却瞬间扯回了辛弃疾飘远的思绪。
他倏然起身,玄衣拂动间已至榻前,单手端起石案上的陶杯:“慢些。”
闻人姝就着他的手啜饮,喉间轻微滚动。几滴水珠自唇角滑落,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可好些了?”辛弃疾声线低沉,目光凝在她仍无血色的面容上。
闻人姝微微点头:“好多了……”话音未落,胸口起伏间又带出一丝轻喘,在寂静的石室内格外清晰。
烛芯“噼啪”轻响,将二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石壁上,忽长忽短。
辛弃疾的声音混着些许疲惫:“伤势颇重,需静养。”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杯边缘,“所幸经脉未损根本,否则……”
话尾消散在空气中,闻人姝静静望着穹顶,眸中映着将尽的烛光,却未应声。石室陷入沉寂,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一个沉重,一个微弱。
一滴烛泪缓缓滑落,在石台上凝成暗红的痕迹。辛弃疾静静看着,任那点微光继续挣扎着明灭。
闻人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人……很熟悉。”她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被角,“虽刻意掩饰,但剑招里……分明有《鼎天剑诀》的影子。”苍白的唇抿了抿,“可鼎天阁中,我想不出还有谁……”
“不要再费心神了,”辛弃疾打断她,声音沉稳,“我已用冰羽传书给大哥。”他目光扫过她裹着纱布的肩,“报了平安,也让他派人接你回……”
“我不走!”闻人姝猛地撑起身,又因牵动伤口而重重跌回枕上。烛光映着她眼角倏然滑落的泪珠,在颊边划出一道晶亮的痕迹。
辛弃疾见状沉默不言,石室内唯余烛焰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坐一卧,静默对峙。
烛火摇曳,将熄未熄的光映在辛弃疾紧锁的眉间。他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小姝,娆疆非比中原。”声音低沉如潭水,“你父亲死因尚未查明,拜月教最近又有所图,此地危险,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闻人姝猛地攥紧锦被,指节发白:“那我该待在哪里?鼎天阁?”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一辈子受你和我哥哥的庇护?”她挣扎着支起身,泪水在烛光中碎成星芒。
辛弃疾抬手,指腹轻拭过闻人姝颊边泪痕。未及言语,少女已扑入怀中,发间淡香混着泪水浸湿他胸前衣襟。
“我想帮你们……”哽咽声闷在他肩头。
“我知道。”辛弃疾掌心轻抚她微颤的发髻,“大哥亦知。”声音柔若春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你在娆疆,我与大哥皆要分神护你周全。”
烛火将尽,在石壁上投下相拥的剪影。他低头看着怀中人:“闻人阁主的明珠,岂会无用?只是你的战场……”指尖拂过她腰间玉佩,“不在此处。”
闻人姝终于松了力道,额头仍抵着他肩膀,轻轻“嗯”了一声。残余的泪珠挂在睫毛上,随呼吸微微颤动,如晨露悬于花梢。
枯棘林深处,一泓温泉蒸腾着袅袅白雾,氤氲水汽在月下流转如纱。其间安然躺着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两具玉肤赤酮浸泡在泉水之间——独孤玉银发铺散水面,宛若盛开的白莲;洛青则倚靠青石,蛇纹面具搁在岸边,露出难得一见的真容。
温热泉水抚过肌肤,驱散了林间寒意。独孤玉指尖轻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放松些。”她忽然掬起一捧水,任其从指缝流泻。
洛青垂眸,水面倒映的月光碎成银鳞。热气在她精致的锁骨处凝结成珠,顺着肌肤的曲线缓缓滑落。
一片落叶飘至泉心,荡开细微的涟漪,模糊了水中的倒影。
两条巨蟒盘踞泉边,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独孤玉慵懒地倚在其中一条蟒身上,银白长发与蟒蛇青黑的鳞片形成鲜明对比。她双臂舒展,掌心轻贴冰凉蛇鳞,惬意地叹了口气。
“如何?”她侧首问道,蒸腾的热气给她的双颊染上胭脂般的红晕。
洛青靠在另一条蟒蛇盘曲的身躯上,紧绷多日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泉水温柔地抚过肌肤,驱散了经脉中淤积的寒意。
“确是宝地。”她轻声应和,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蛇鳞的纹路。久违的安宁漫过四肢百骸,连眼睫都染上了湿润的雾气。
温泉氤氲,将二人浸得肤若凝脂。红润的面色在月光下更添几分艳色,却又被缭绕的雾气掩去大半,只余朦胧倩影。
泉水突然“咕咚”一响,是独孤玉指尖拨动的水声。她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洛青浑身一僵:
“你想知道他的过去。”
这句话像蛇信般刺进洛青心口,她下意识往水下缩了缩,仿佛此刻自己赤裸着的身子被别人看了个精光,雾气模糊了她瞬间失神的表情。
“十二千面中……”独孤玉掬起一捧水,看着月辉从指缝漏下,“蛇面最懂窥心之术。”她偏头看向洛青,“我执蛇面的年头……比你年岁都长。”
水面突然荡开涟漪,洛青无意识攥紧了手。她索性抬眸直视对方:“那你会告诉我么?”声音比想象中镇定,唯有发梢滴落的水珠泄露了内心的波动。
一条蟒蛇忽然吐信,“嘶”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独孤玉唇角微扬,眸中泛起朦胧的追忆:
“初见他那日……”她指尖轻划水面,搅碎一池月影,“他与师父倚在铁桦树下。”
泉水蒸腾的雾气里,往事渐渐浮现——斑驳树影间,银色铠甲折射着细碎阳光,刺得年幼的独孤玉眯起眼。她与师姐们趴在斑驳的墙头,只能望见那道挺拔的背影。风过树梢,传来隐约的谈笑声。
“那时不知他是谁……”一缕白发滑过她锁骨,“只听师姐们窃语……”声音忽然压低,模仿着少女的叽喳,“说是师父的心上人呢。”
蟒蛇忽然游过两人之间,水波荡漾,将往事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洛青敏锐地察觉到独孤玉话音里那一丝几不可闻的颤音,像风掠过将熄的烛火。
“师门中,我年纪最小,天资最钝……”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白发,“却最是顽劣。”忽然轻笑一声,“但师父连责骂……都是温柔的。”
温泉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一条蟒蛇悄然游近,鳞片擦过她的手臂。
“最后见师父是在后山……”声音忽然轻得像飘落的雪,“师姐们从一群披盔戴甲的官兵里杀出一条血路,把我安置在后山的一处洞穴里,嘱咐我务必拦阻师父入庵。”她凝视着水面,“两日后才等到师父……”水面倒映的月光忽然碎了,“她裙裾上的血……比晚霞还艳。”
洛青屏息,泉水在她锁骨处凝成的水珠迟迟未落:“那……你师父可曾回庵?”
一片枯叶飘落两人之间的水面。
独孤玉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面,荡开细微的涟漪。雾气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凝成细珠,又悄然滑落。
“师父生性不羁……”她的声音混着泉水的轻响,“圣姝庵不过是个栖身之所。”水光映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但那些被遗弃的女婴,无依的孤儿……都成了她放不下的牵挂。”
一条蟒蛇悄然游近,鳞片擦过她的手腕,带起一阵微凉。
“她最后抱我时……”独孤玉忽然停顿,水下的手指微微蜷起,“她袖口未干的鲜血,染红我的衣领。”喉间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颤音,“她说……”模仿着记忆中的温柔语调,“‘小玉,帮师父一个忙好不好,去娆疆,找他,替师父守护他。’”
水雾缭绕间,她抬手虚抚自己的发顶:“就这样……轻轻摸了摸我……”指尖在空中悬停,“她转身时,山风掀起她染血的衣袂……像片凋零的枫叶。”
温泉蒸腾的热气忽然浓重,将二人之间的神情都掩得朦胧。
“后来呢?”洛青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段往事。
独孤玉望着水面飘散的雾气,目光悠远:“再见他时,已在娆疆。”她指尖轻抚蟒蛇冰凉的鳞片,“面具覆颜,身形消瘦……却比从前更沉郁了。”
温泉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唇边那抹苦涩:“我依师父所言,随他修习。”一缕白发垂落水面,“《青丝内经》的要诀,娆疆蛊术的玄奥,千面之道的诡谲……”声音渐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片枯叶飘落泉心,荡起细微的涟漪。
“那……你师父?”洛青犹豫着开口,却见独孤玉忽然仰首,银发如瀑倾泻。月光穿过水雾,照亮她眼角一闪而逝的亮光。
泉水的温度似乎骤然冷了几分。独孤玉的声音像淬了冰:
“圣姝庵庵主早有忤逆之心,暗地勾结江湖势力,于玉城王征讨南蛮大胜归京受封之日潜入京畿,”她指尖划过水面,带起一道寒冽的波纹,“行刺圣驾。”
一条蟒蛇忽然沉入水下,激起细微的浪花。
“那位王爷……”独孤玉的瞳孔微微收缩,“未着甲胄护驾,重伤而亡。”水面倒映着她骤然扭曲的面容,“追封玉君侯,灵位入太庙,享……皇族世代血食。”
枯叶在泉心打着旋,迟迟不肯沉底。
“至于圣姝庵庵主……”她忽然轻笑一声,惊起岸边栖息的夜枭,“与门下弟子……尽诛。”
雾气缭绕中,洛青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明明是滚烫的温泉水,此刻却让人如坠冰窟。
坐在龙椅上的那人给了自己一个最体面的结局,不允许自己的文治武功沾染半分污渍,更不允许那个新生的王朝在崭新的黎明里有丝毫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