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巷口连着两端,一端车水马龙,一端静谧无声,只有苏文满哼着小调,稍稍驱散了墙角的湿冷潮气。
“小友。”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正在收拾物什的苏文满,他笑容还未收敛,抬头见来人是个布衣老者,他现在还有急事,无心应付,便重新弓下腰道:
“老爷,不巧,小店收摊了,赶明儿您再来。”嘿,赶明您来我可不来咯。
“不必,我只要收那一包玉脊虫。”
听到这话,苏文满身子一僵,接着心思便活络了起来,莫不是刚刚场景被人瞧见了,不对啊,自己就打开了一次袋子,怎么会叫人看了去?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努力堆出一个生硬的笑脸。
“老爷您说笑了,什么玉脊虫?”
“刚刚两个娃子卖给你的,我收了。”
“这......”苏文满摸不清楚老者来路,对方显然有恃无恐,说是要收,怕不是把价格压低,那自己这难得的便宜可不都叫别人抢了去?
“小友莫慌。”魏秋山看出了他的担忧,笑了笑:“我按市价还要高一些收。”
“老爷,不是不想卖给您,实在是已经有东家订好了,我这实在难办。”苏文满听说比市价高,着实心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更信任老渠道,实在不想出什么岔子,另外他真有点着急,耽误了太久跟不上那两个孩子了,只想快点打发了算逑。
“你的那些药铺收不了这个东西,还会给你惹来无数祸患,你现在卖给我是最稳妥的。”
魏秋山依然挂着淡然的笑,苏文满想了想有些迟疑,他莫名觉着这人说的在理,也许是对于未知事物的顾虑,毕竟从前从未转手过玉脊虫,甚至连墨脊虫都未见过。如果他给的价格真能如他所说,那卖谁不是卖呢。
“实不相瞒,那两个小娃子是误入我的山府,才侥幸捉了这玉脊虫下山来,如今我是怕落入心术不正的修士手中,难免生出许多事端。”魏秋山循循善诱。
“原来是仙师,那理应物归原主”,苏文满嘴上说着,心里却只将信将疑,以前找各种理由编故事强买强卖的他见多了,这老头平平无奇,你说在你家山上捉的就真是了?修气就了不起?莫不是修炼不精自己找了个野山头呆着,无宗无派的,若不是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今日岂会和你掰扯半天。
“这个,要不先看看......”苏文满搓了搓手掌,意有所指。
一包东西扔了过来,苏文满双手接住,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听见这响动苏文满心里踏实了一半,沉甸甸的金子。果然,打开布袋,十二块金锭整整齐齐,一百二十两黄金,比正常价可高出太多了。自己这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此刻安安静静躺在手上,苏文满今天真像做梦一般,他也一抬手,将装着玉脊虫的布袋朝着老者扔了过去。
那布袋越接近老者速度却越慢,到最后竟是悬停着稳稳落入老者掌中,这一切在一旁专心摸着金锭的苏文满并未看见。
玉脊虫到手,魏秋山却未有动作,苏文满见状将黄金揣入怀中。
“这个,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少了两只。”
苏文满笑容微僵,八十多只这一会功夫老头怎的看出来,随即便有些恼羞成怒,少便少了,这本是自己的气运得来的,你强买强卖还怨自己缺斤少两不成?
况且这两只可是他想留下来带给小翠当礼物的,这稀罕玩意,错过了这辈子可能就见不到了,明日小翠的生日,自己这面子得给足了,讨得她欢喜,到时候还不是予取予求,被翻红浪。
“咱们可没说卖几只呢老爷,小的还有急事,要不明儿个再给您补上吧,恕在下不送了。”苏文满急不可耐摆摆手,说着便要起身准备去追先前那两个娃子,心想耽误了这么久,不知还找不找得到。
可是,他突然感觉自己双脚动不了了,仿佛被一张无形的枷锁扣在原地,挣脱不开,可此刻明明空无一物,他下意识望向老者,惊慌地伸手去摸腰际那把切药的匕首。
“你想干什么!这可是青都郡!你敢在这......”
倏。
像一阵布匹割破的声响,苏文满从右肩到左胯被斜切成两半,没有血水喷溅,切口处被一层黑雾萦绕,这雾气像水般灵动,紧接着后方出现一个小小的黑洞,墨点一样,如旋涡般吸噬着黑雾,而黑雾侵蚀着苏文满的血肉,带入其中。仅仅两息时间,整个过程没有声嘶力竭,苏文满瞪着眼睛,安静地散为烟尘。
“唉。”魏秋山叹了一口气,刚欲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那圆圆的黑洞突然动了一下,倏地吐出几条墨丝来,水墨画一般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蟒袍男人,那黑洞竟是男人左手扳指上的一块冰润的漆黑宝玉。
“只消还回来便好,杀了作甚。”魏秋山话这么说着,惋惜之情倒是并未多强烈。
“你不杀是给本王脸面,我这做主人的可不能不要脸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那就当做我回报今日的恩情了。”
“什么恩情,老朽听不懂。”
“哈哈,那是本王失言了。”
水墨画样子的周铄带着笑意,颠着手中两只玉脊虫,那两枚青色在这黑白之中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收好了。”他甩手一掷,嗖嗖!两只玉脊虫在空中化为两道极细的丝线,一枚冲向魏秋山面门,一枚直奔下盘。
这速度之疾足以将山体贯穿的一击,却在魏秋山前一尺处,宛如掉入水面的两枚寻常石子,化为两道荡开的涟漪,消失了。
周铄瞳孔一震,此地是自己的穹域,此青都郡方圆百里已被他尽数炼化,万物皆如臂驱使,同为秉穹境,他深知在进入对方穹域时,气息流转晦涩阻滞,实力至少会被压制三成以上,这一下对方化解的太过于轻松了,而且刚刚那种涟漪......
莫非......
周铄眼神一眯。
“你叩开天府了?”
“老朽可没那个命数,讨了个巧罢了。”
什么讨巧?讨什么巧?魏秋山说的云里雾里,反而让周铄狐疑更深。
“老朽听闻【摘星令】下来了。”
周铄没有接话,显然对方还有别的要说。
果然,魏秋山古井无波中带有一抹肃杀之气:
“即便下来了,避毒山庄也不是可以放肆的地方,周家做事要多考虑。”
周铄沉吟一会,今日对方听云楼给了个甜枣,如今又接一个棒喝,所意为何?
他正思索,突然他那墨线凝成的身影没由头剧烈抖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他愣了一下,接着便自嘲着笑道:
“我这【身外身】修炼的到底是不成气候,只能改日再给前辈奉一杯茶了。”
周铄笑着,魏秋山也笑着。
随后,那幅水墨人像便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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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与褚边荷兴冲冲来到济世堂的门口,店内人不多,掌柜的戴着个黑绸瓜皮帽站在柜台后面秤着药材,背后是罗列着满满当当一墙的小药柜,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睛,需要微仰着脖子才能对上镜片的焦距。三千跨过门槛,掌柜的闻声低头瞧去,镜片耷拉下来。
“哟,少爷,要点什么?”
对方如此客气令三千有点无所适从。
“前几天门口贴的祛痛丸还有么?”
“有,您来巧了,可就剩最后一粒了。”
“那劳烦帮我拿一下吧。”
掌柜的笑着转身从药柜里拿药,这时一旁的褚边荷便看见这掌柜的耳根处有一个黢黑的痦子,迟疑着问道:
“伯伯,我是不是见过你啊?”
掌柜的边取药边微侧着头和气的回着:“哟,小姐,小的在这开店也有三十年了,南来北往的瞧上一眼也都有些印象,许是小姐闲游时远远瞅见过小的,留下些印象,所以有些眼熟?。”
“喔,好吧。”褚边荷仍有些狐疑。
掌柜的将一个烧制成玉葫芦状的绿瓷瓶递给三千,三千接过将药塞打开,迎着光看清里面躺着一枚小指肚大小的褐色药丸,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只这气味便让三千心旷神怡,暗赞果然是一两银子的好东西啊!可惜怎么只有一粒!还以为满满一罐,够师父用上一段时日呢!
掌柜的看出了少年的小失望,连忙安慰到:
“少爷甭看这只有一粒,实则......”
“不对,我是在庄里见过你!”
话被打断,褚边荷似是回想起什么突然质问。
掌柜的也是一脸的惊讶:
“哦?小姐说的莫不是那避毒山庄?这我们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也绕不开避毒山庄啊,毕竟那儿的草药可最齐全,这附近药铺有寻不到的药材,可不得上庄里去求来几株,听小姐这意思,二位是那山庄里的人么?”
“额,我也是随父亲去买草药的,估摸着是那时候见的吧?”褚边荷说的的支支吾吾,见对方回答的坦然,倒显得自己有些冒昧。
“原来令尊也是做药草生意,那还真是有缘,这样,”,掌柜的一脸欣喜,说着又从抽屉拿出一枚白瓷葫芦瓶,“小店还有一枚镇痛丸,本是搭配那祛痛丸一同服用效果最佳,干脆赠给二位,日后与令堂若有生意往来,也算有了照应不是。”
“这个......”
三千与褚边荷对视一眼,眸中的欣喜是掩盖不住的,但无功不受禄,如此重礼实在无法坦然接受,若父亲真能帮衬还好,只是这事也不知如何跟父亲说起。
“这也是庙会最后一日,舟山无垠,同舟共济,算是讨个喜气,二位就收下算是送我人情了。”
掌柜的宽慰到。
三千看了一眼白瓷瓶,终是点了点头:
“谢谢老板!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全给您了,算是占了您大便宜,来日挣了银子再给您补上!”
生怕掌柜的不要,三千一股脑将余下的碎银放在柜台,拿起两个瓷瓶拉着褚边荷就往外走,边走又边说着:“谢谢老板!走了啊!”
褚边荷也在一旁接着话:“谢谢老板了!”,声音还在人就已经消失了。
掌柜的无可奈何笑着目送两个小家伙离开。
“诶,慢走。”他轻声道,门口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
掌柜的重又拿起手边的戥子称起药材,这时又一位顾客上门。
“老板,祛痛丸来一包。”
掌柜的抬头从柜台上方吊着的一摞方方正正的黄色药纸中随意抽出一包,镜片后微眯的双眼笑意盈盈。
“共三十粒,每次两粒,碾碎冲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