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启云见到金盛九的动作,便知道老金已经萌生了退意。
连番鏖战,从幻阵到剑阵再到此时面对两位极境登命,本就被此界秉穹压制着实力,若待会再加上一位登命星尊,再纠缠下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两人一身实力也是从各种险境中杀出来的,本想这次也是有惊无险,却是变数不断。
他与老金来之初本已经有了计较,一个登命境并不是什么大麻烦,纵使对方曾负盛名,可面对两位秉穹,任他万般本事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
而这件事情能引起如此高的关注度,不还是因为白令方残灭同门,实在有违人伦。
有摘星阁的摘星令,三才剑宗的三才剑令,此行诛贼,名正言顺,还有可能搏得一份机缘,实在是不得不去。
可他此时看向那个处在阵法中的少年,纵使不如老金那般敏锐,他也觉察出事情的不一般。
九窍。
天生九窍的孩子确实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
虽说很多宗门会倾全宗之力培养,但是到他这个层面,深知后天的品质才是关键,经验,品性,这些后天磨练出来的东西才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
白令方必是受了冥落谷煞气侵蚀,那个阵法似乎是帮助白令方恢复的,而代价大概是那个少年,他不想牺牲那个少年,而少年自愿牺牲,
那这样一开始白令方不就是在求死?
江湖上都在传他从冥落谷夺得至宝,可究竟是什么至宝也没有人说清楚。
他若真得了至宝,此刻求死又意欲为何?
那个少年从哪来?为何会舍命救他?
还有这两位,避毒山庄,湍澜宗。
白令方的幻阵他不惊讶,毕竟对方就是靠着阵法扬名。
穹域压制他也不惊讶,毕竟闯入人家的地界,压制也名正言顺。
他惊讶的是,避毒山庄居然会为了这个白令方,明目张胆做到这个地步?
先杀镇荒门秉穹,后庄主明牌出手,纵使有些交情,可这是关乎宗门的事情啊,他们真的不怕成为整个大楚的众矢之的吗?
来之前他想过面对生死星尊,面对其他势力,可他没想到会在避毒山庄遇到这么大的阻力。
其他势力?
对,其他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人来?
诚王爷呢?天宝阁?一路遇到的其他宗门的人呢?怎么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他终于隐隐感觉到整件事情似乎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此刻他的命线震颤地越来越快,像是一种急切的呼救,他从未感觉到这种程度的惊慌。
封启云不敢再迟疑,玉晶骨傀发出一声凄厉地嘶鸣,从它胸腔瞬间爆出数十根骨刺逼退穆莹,接着以骨傀为中心,硕大的骨刺破土而出,花瓣一般层层叠叠向外蔓延。
穆莹急退,骨花中心,封启云一个凌空,抬手凝出四根血枪,首先一枪射向被虫圈困住的褚万山,接着一枪射向后撤的穆莹。
与他同步,另外两枪被骨傀抓住,一枪射向三千,另外一枪,直奔无法动弹的白令方。
刚出手完的瞬间,骨傀曲膝蓄力,骤然一蹬,整个身体便蚂蚱般弹起。
封启云临空抓住疾射而来的骨傀锁骨,顺势往着与金盛九相反的方向而去奔退而去。
一根根碗口粗的翠竹拔地而起,直到捅穿第七十六根血枪才堪堪停在褚万山的身前,褚万山哪管这么多,一道道竹墙又是挡在白令方二人身前。
可那血枪速度实在过快,二者之间的距离只立起十六道便已经是极限。
穆莹刚刚将迎面而来的血枪绞碎,回身去救已经是为时已晚。
血枪势如破竹,近在咫尺,二人望着阵中的师徒,睚眦欲裂。
“铛!”
一声烈响,一把红柄长刀直击白令方面前的血枪,将之弹飞。
另一杆射向三千的血枪,被杜若明仅剩一只的手臂迎面牢牢攥住枪尖,枪身剧烈震颤,凝实的枪身被星辰之火烈烤,渐渐融化成粘稠的血液。
杜若明,消失许久的杜若明出现了!
空中的金盛九二人,地面的褚万山二人,以及阵中的白令方见此景皆是一愣。
疑惑?震惊?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如此诡异的一幕。
而更加诡异的是,杜若明身后,那枚消失的摘星令,那位黑发的神秘少女,此刻正与三千背靠背悬身漂浮在阵中。
谁都没看见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穆莹首先反应过来,可未待她来得及动作,远处那紧随血枪而来的金甲虫锥贯体刺入杜若明的胸口。
“噗!”
血雾喷洒,那贯体的虫群并未按原定路线继续射向三千,星尊之焰燃烧,虫锥如碰到一层透明的薄膜一般,将火焰扯出轨迹,却怎么也刺不破。
杜若明面露痛苦转过身,血水溢满牙缝,眼神却是更加凝实。
他单手一招,身上星焰爆燃,那虫群竟被他生生扯入体内,金甲王虫带着痛苦的嗡鸣在他胸胸腔的血洞内煅烧。
本是昏厥过去的三千,此时似有所感应般缓缓睁开双眼,直直对上那双灰白的眸子。
杜若明带着一股临死的决绝,白发狂舞,一脚竟也踏入阵中,纵情燃烧着星辰最后的余烬。
与此同时,白令方燃星的回火已到达三千的头顶,两股星火一上一下,猛然对冲挤压,那中心便是三千与那位少女。
世界仿佛只余火光。
热浪滚滚,席卷整个山顶,将闪身而来的穆莹冲退数十步仍未止住。
缠身褚万山的虫群如春雪遇骄阳迅速溶解,他衣袖翻飞,俯身将头埋进手臂中仍无法抵御这气浪的滚烫。
逃离至半空中的金盛九与封启云,更是被这股能量裹挟,枯枝败叶般从空中坠落。
阵法中心,杜若明本就泛灰的瞳孔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视力,眼眶被一片灰白的火焰替代,但他依然望着三千的位置,悲鸣般喊着:
“记住你答应过的!”
“你答应过我的!”
那声音一遍一遍地微弱着,直至他身躯的轮廓也被火焰彻底撕碎。
三千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无喜无悲。他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没有情绪,没有感知,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身后的少女身体在火光中变得虚幻,但她身上九窍却是更加耀眼。
那少女,也是九窍。
少女的九窍与三千的九窍相互靠近,直至完全重合,少女的身形则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消散。
最后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冲散云层,谁也不知道会消失在何处的虚空。
玉竹峰顶烟尘弥漫,所有可见之物皆成沙石。
烟尘渐缓,褚万山与穆莹第一时间起身向阵中冲去。
视线被遮挡的厉害,待他们来到中心,只看见三千一人安静地躺在地上,杜若明与那位少女已然消失不见,一抹微微的白光从三千的腹部渐渐隐去。
穆莹赶紧上去查探他的身体,另一边的褚万山四处翻找,试图寻到白令方的踪迹。
而此时,头顶之上,一道声音如洪钟传开:
“褚庄主,你这玉竹林果然好用,也不枉我与你相识一场。”
白令方站立在半空之中,周身青火环绕,他头顶那颗悬天的星辰,即使是在日间也分外的明了。
登命星尊?
不对,凌空飞渡,这是秉穹境才可以的······
秉穹······星尊!
当世第二位已燃星的秉穹炽星尊!
“不过你又何必如此小气,今日引人来杀我,却是丝毫不念及往日情分了。”
他语气漠然,褚万山与穆莹抬头看向那道身影,没有回应。
言罢白令方并指一抬,已经跌落山间的金盛九与封启云二人,被一股外力带着从两个方向从山底直接上冲至半空,瞬间身形便悬在白令方的身前。
二人发丝凌乱,形容枯槁,金盛九的血肉更是瘦了整整一圈,皮包骨头,不停地有金甲虫从他的袖中掉落。
他们额头各自斜悬着一把青焰凝成的利剑,距离仅仅两指,烈焰灼烧的皮肤,二人口中的血沫很快凝成血痂。
强忍着那股窒息感,金盛九蠕动干裂的嘴唇说道:
“秉······穹,白令方,时来运转,今日我们认栽。”
白令方静静地看着他们,金盛九眼中不甘更加浓烈,嘴角却扯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你不是还想杀我们吧?你极力撇清和避毒山庄的关系,杀我们好让你继续唱独角戏。但是你不要忘了,秉穹星尊我四圣灵府不是没有,天府星尊我们也够得着。你杀我们,四圣灵府加上封傀山,而你三才剑宗为了避嫌更是会不遗余力,三大宗合力,你猜避毒山庄能撑多久?你猜湍澜宗能撑多久?到时候你的这些什么庄主,什么剑仙,全都要给你陪葬!”
死亡的恐惧让金盛九渐渐歇斯底里,白令方一直等他发泄完毕,才轻声开口:
“你觉得自己很重要?你觉得秉穹很重要,天府很重要?”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那声音比金盛九的更加绝望,一旁的封启云听罢陡然愣住,白令方看向他:
“你的老友好像懂了。”
言罢,在两人瞪大的双眼中,利剑贯穿额头。
“哧哧。”
血肉与火焰的声音干净利落,又是两位秉穹陨落。
避毒山庄,今日已经死了三位秉穹了。
二人的穹域从额头豁口处喷涌而出,漫天甲虫与白骨的虚影环绕在白令方左右四散逃逸,他如一个降世的杀神,将两柄刚刚斩落秉穹的炎剑合二为一,持剑居高临扫视了避毒山庄一圈。
那些隐匿在周围的旁观之人皆是噤若寒蝉,一个个都把手放在了保命的武器上,生怕稍不留意,这位新晋的秉穹星尊会大开杀戒,鸡犬不留。
但白令方并未在这些人身上过多的停留,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山顶上的褚万山。
他二话不说,持剑便朝着这位褚庄主袭去。
“砰!”
电光火石,这一击被凌空而来的魏秋山生生截住,气浪将白令方崩退,同时又将褚万山震出一口鲜血。
白令方立住身形,似是忌惮地看了看魏秋山,便傲然道:
“功过相抵,褚庄主,改日再来叨扰吧。”
说着,余光却是向着穆莹看去。
那隐藏在眼底中的忧虑与托付被穆莹看在眼里,她看向躺在怀中三千,随即冲着白令方微微点头。
得到回应的白令方也不迟疑,立刻拉开身形,向着巨野山脉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息之后,在他身后,有几道身影也瞬间腾空而起,顺着他的轨迹追去。
那道青色火焰渐渐消失在天际,玉竹峰顶,褚万山擦了擦嘴角的血,望向魏秋山,他并未受创,那一口鲜血看似骇人,但对他无关痛痒,此刻他有无数的问题需要魏秋山解释。
但魏秋山并未及时回应,闪身又是飞渡到避毒山庄的正上方,半空之中,几道身影正在试探进入山庄。
魏秋山穹域一震,接近的几人瞬间摇摇欲坠。
为首一人不怒自威:
“魏秋山,你这是何意,我宗副殿主死在你避毒山庄,你就是这么给我交代?”
“交代?我需要给你什么交代?谁杀的你便去找谁!我避毒山庄灵峰被毁,庄主受创,损失不比你少。今日起避毒山庄要封庄三年,任何人再踏入半步,杀无赦。”
说罢,一股凛冽的气场骤然铺开,众人如同身负千斤,瞬间矮下半个身位。
“你!”
魏秋山理都未理,随即对着春草堂的位置说道:
“诚王爷,恕不远送。”
站在竹窗前的周铄微微一笑,向着空中抱拳一应,然后对着身后说道:
“走吧,这山上的好戏结束了。”
陶会长与虎威门众人小心翼翼跟上诚王的步伐,撤出避毒山庄。
随着几人的离开,一阵碧绿光幕亮起,笼罩整个避毒山庄,庄内各处云雾缭绕,从外界竟是看不透内里的一分一毫。
从白令方燃星到魏秋山封宗,这番变故来的快,去得也快。
看到避毒山庄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庄外凌空的几人迟疑许久,终究没敢硬闯,便一甩衣袖,向着各自宗门回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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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洲郡,知良县一家顶高的酒楼顶层,从这里看向的玉竹峰犹如米米粒般大小。
一位负剑的老者在桌前悠然地喝着酒,四位弟子分坐在他的两侧。
在那玉竹峰上细丝一样的天火向下燃烧之时,一位弟子终于按捺不住向老者问道:
“师尊,我们不去吗?”
“去?去什么?这么远怎么去?赶不上了啊!”
说着又咂摸了一口杯中之物。
还不是您一直拖拖拉拉到一个县就喝酒才耽误的,这名弟子心中嘟囔,可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可要是宗主那边问起来······”
“老人家腿脚不好,赶不上很正常吧?”
弟子唯唯诺诺不知如何作答了。
“倒是你小子,心心念念,是担心你小师伯安危,要去帮忙呢?”
桌上气氛一凝,那弟子听后更是不敢回话,自从宗门内将那位师伯逐出师门,便没人再敢提起他,倒是自己的师尊,一直口无遮拦,别人问起就说是酒喝多了也就搪塞过去了。
见弟子突然沉默不语,那老者自顾自笑了起来,说不出什么意味,他看向窗外那最终引燃的天火,似是对着弟子,又似是自言自语道:
“不需要帮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