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吗？
一定是梦！
那个让他恨入骨髓、又魂牵梦萦的女人，那个如同云端仙子般的吕文倩，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这狗窝一样的破屋里？还…还摆好了碗筷？桌上氤氲的热气，灶膛里跳动的火光，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这一切都美好得如此不真实！
吕文倩缓缓转过身。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优美的侧影，尽管粗布衣裙，头巾裹面，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却如同淤泥中的白莲，无法掩盖。她看着门口那个如同石化般、满脸风尘与惊愕的阿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婉至极、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柳梢的春风：
“回来了？我昨日便到了。这一路上，寻你寻得好生辛苦。”
她莲步轻移，走向门口，自然地伸出白皙纤柔的手，轻轻握住了阿軍那只布满老茧、沾满泥土的粗糙大手。入手冰凉而僵硬。
“来，”她牵着他，如同引导迷途的孩子，将他带到桌前坐下，“我做了些早饭，趁热吃些。”
阿軍如同提线木偶般被牵引着坐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仇恨、愤怒、东山再起的野心，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梦幻般的温柔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呆滞地看着吕文倩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酱菜，又舀起一勺金黄的小米粥，如同喂食婴孩般，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张嘴。”吕文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阿軍下意识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他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味觉仿佛失灵，只有吕文倩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淡淡体香，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麻痹着他的神经。当一丝粥水顺着他僵硬的嘴角流下时，吕文倩立刻抽出袖中一方素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为他细细擦拭。那指尖微凉的触感，却在他心头点燃了前所未有的灼热！
这不是梦！
脸颊上残留的、被手帕擦拭的微凉触感如此真实！
阿軍猛地抬起那只没被握住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响亮！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
“不是梦！”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贪婪！他死死盯着吕文倩，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呵呵…”吕文倩被他这傻气的举动逗得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她又夹起一小块酱菜喂过去，“好吃吗？”
阿軍如同捣蒜般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嗯嗯”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吕文倩，仿佛她是世间唯一的珍宝。他不再思考她为何而来，不再去想那些仇恨与屈辱，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只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
吕文倩微笑着，一勺接一勺，一碗接一碗。她耐心地喂着，看着阿軍如同饿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甚至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桌上的食物很快被扫荡一空。吕文倩起身，从灶台旁端来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清澈见底的温水，如同之前喂粥般，温柔地递到阿軍唇边。
“喝口水，顺顺。”
阿軍不疑有他，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带来一股奇异的、迅速蔓延的麻痹感！他眼中的狂喜和迷醉瞬间被惊愕取代！他想开口，舌头却如同被冻住般僵硬！巨大的困意如同漆黑的幕布，轰然笼罩下来！他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吕文倩的脸，视线却迅速模糊、旋转…
“噗通！”
阿軍强壮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巨熊，重重地向前栽倒，额头磕在冰冷的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失去了意识。最后映入他涣散瞳孔的，是吕文倩依旧温柔、却仿佛隔着一层冰的面容。
黄昏的余晖如同稀释的血，透过窗纸，将简陋的屋子染成一片暧昧的昏黄。阿軍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和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绞痛惊醒的。他发现自己像待宰的牲口般，被粗糙坚韧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他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却撞到了旁边的桌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脚步声响起。吕文倩的身影出现在逆光的门口，她换回了那身素净的白衣，脸上再无半分晨间的温婉，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深沉的疲惫。她走到阿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西莫村，一百三十七口，男女老少，尽遭屠戮，焚村灭迹。是不是你做的？”
阿軍眼中的迷茫和残留的、对晨间温存的眷恋瞬间被这冰冷的质问击得粉碎！怒火和巨大的屈辱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他猛地昂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声吼道，声音因药力未消而沙哑变形：“老子敢作敢当！从你爹废了老子那天起，老子连只鸡都没捏死过！”他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吕文倩，里面是毫不作伪的愤怒和被冤枉的屈辱，“放开老子！”
话音未落！
“崩！崩！崩！”
捆缚他全身的粗麻绳，竟被他体内骤然爆发的、野兽般的蛮力硬生生绷断！碎绳如同死蛇般四散飞溅！阿軍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因麻药残留而有些踉跄，却带着一股凶悍的气势！他一把抄起旁边那条瘸腿长凳，“哐当”一声重重顿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神凶狠而桀骜地逼视着吕文倩：“信不信由你！”
吕文倩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着阿軍那因愤怒而扭曲、却坦荡得近乎狰狞的脸，听着他那斩钉截铁、带着血腥味的辩白，晨间他面对食物时那近乎卑微的喜悦、以及此刻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冤屈…种种画面在她脑中交织。西莫村的惨状…阿軍此刻的眼神…她心中的天平，在巨大的负罪感与直觉之间剧烈摇摆。
最终，直觉压倒了负罪。
她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眼中的冰霜悄然融化，化作一丝复杂的释然和…更深的疲惫。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信你。”
这三个字，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带来了新的茫然。
她不再看阿軍，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萧索。“希望你以后…也能如此。莫要再行杀戮之事。我相信…你能完成哑伯的遗愿。”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飘散在暮色里。
“站住！”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在身后炸响！
阿軍猛地从凳子上站起！眼中刚刚因吕文倩信任而闪过的一丝光亮，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吞噬！他不能让她走！绝不能！
吕文倩闻声，头也不回，手腕一翻！
“咻！咻！”
两道细微的银芒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射向阿軍的双腿膝弯！正是淬了强效麻药的银针！
针入肌肤，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双腿！阿軍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几乎跪倒！但他眼中那股疯狂的光芒却更加炽盛！他竟无视双腿的麻痹，凭借着腰腹和双臂残存的力量，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猛地向前一扑！一只粗糙有力、青筋虬结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吕文倩纤细的手腕！
“别走！”阿軍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哀求，“我知道错了！我不杀人！我发誓再也不杀人了！只要你留下！别逼我…别逼我…”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手掌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将吕文倩的手腕攥得生疼，仿佛那是他溺水中唯一的浮木。
吕文倩吃痛，柳眉紧蹙，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
“噗！噗！”
又是两根银针，狠狠扎进了阿軍抓住她的那条手臂的肘窝麻筋处！剧烈的麻痹感如同电流般顺着手臂窜向全身！阿軍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但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他低吼一声，如同濒死的困兽，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猛地将吕文倩那娇小的身躯狠狠拽入自己怀中！另一条尚能活动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环住了吕文倩的腰肢！
“呃！”吕文倩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阿軍那如同岩石般坚硬、散发着汗味和血腥气息的胸膛！那禁锢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勒得她几乎窒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阿軍那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因麻药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放手！”吕文倩又惊又怒，奋力挣扎，指尖再次捻起银针！
“不放！死也不放！”阿軍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他将头深深埋进吕文倩的颈窝，粗重的喘息，灼烧着吕文倩颈侧的肌肤，声音破碎而绝望，“求你…别走…我什么都听你的…别走…”那禁锢的臂膀，如同最坚固也最绝望的囚笼，将两人死死困在这暮色四合、弥漫着药味与泪水的破败小屋之中。
屋外，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沉入地平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