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生有涯(10)(1 / 1)

浑天已被倒灌的煞气生生撑开了一条足够让一人进入的口子,心魔谨慎地将神识往里探入了几十丈,还未摸清楚门路,正全神贯注时,忽然灵感一动,悚然扭过头,只看到满眼凛冽的雷光,龙泉怒号,剑啸震天彻地,牵得整座塔都颤抖起来,它来不及反应,刚刚抬起手,便被那无匹的剑锋以万钧之势砸进了裂缝中。

尚有意识的朱慕和朱菀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朱菀愣了愣,随即狂喜地跳起来大喊:“英姐姐!快打它,打它,打死那个坏家伙!”

朱慕瞠目结舌,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了半天,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他也才刚刚筑基不久,修为在筑基中只能算个入门,即便如此,他与朱英同为一个境界,至少应能感应个大概,可他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她的修为深浅,只知道比他要高上许多。

也就是说,朱英极有可能一日之中连跳两阶,已经进阶了开光!

这还是人吗,这是妖怪吧?!

心魔从肩到胸口几乎被重剑斩成两截,大半个身子都凹进了浑天裂缝里,双目暴凸,一手按住裂缝口,一手死死掐住龙泉剑身,却竟然低低地笑了两声,用仅剩下的一点气音说:“对了,这回对了……可惜,若是早知道,还是该把魔种……”

朱英双目圆睁,眼瞳中都有灿白的雷光闪过,朱唇微启,一字一顿道:“魔物,受死。”

“哈哈哈哈哈哈!”心魔无声狂笑起来,手指猛地用力,血肉模糊的指甲登时齐根崩断,而龙泉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悲鸣,剑身竟然被爬上的煞气给绞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得了道心又如何?越级进阶又如何?封魔塔中九百年,我吞食妖魔血肉何止万千,修为早已圆满,纵使你入了元婴洞虚,又能奈我何?!”

朱英面不改色地手腕一沉,身形微转,不退反进,重剑携着逼人的剑意横扫而出,龙泉终于回到真正的天绝剑手中,就连剑灵都被唤醒了,暴烈的灵气流转在剑刃之上,一时间剑与人皆锋芒毕露,直取心魔的首级。

天绝剑法第五式,斩妄。

心魔怒吼一声,掌心猛地向外一推,奔涌的煞气发出刺耳的尖鸣,骤然逼近了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朱慕与朱菀。朱英立刻回身阻挡,它则趁机一旋身,整个人都闪进了浑天的裂缝里,捂住破开了个大洞的胸口一边疾速退开,一边铺展自己的神识,全力搜寻出路。

浑天之中无天地之分,无方位之别,光怪陆离好似进了另一重世界,能叫人目眩神迷,哪怕他将神识铺展到极致,也没找到出口。或者也可以说,分明处处都是出口,可他却不管怎么寻找,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离开的地方。

正迟疑时,一道凌厉的剑风迎面而至——

“铛!铛!铛!”

第六式追魂,第七式缚命,第四式掩日,朱英把白光缠绕的重剑挥出了雷霆之威,眸中杀意森然,活像地府派来索命的无常鬼:“哪里逃!”

心魔徒手接下这两剑,非但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松开捂在胸前的手,任由伤口血流如注,笑出了声音:“你竟真敢追进来?你可知这是何地?浑天之中物我两忘,元神脆弱者有来无回,你才什么境界也敢往里闯,就不怕死在里面?”

朱英全当他在放屁,浑然不为所动,又斩出气势如虹的一剑,然而心魔竟像是早已洞悉她的剑招,手指轻轻一叩,煞气顿时如泥沼般弥漫开来,恰好顶在剑招的关窍处,居然在半空中截停了凌厉的剑锋,剑势戛然而止。

“听不见我说话么?小女娃,此地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受天理地律的管束,我在外面受的束缚,在浑天里都不再是影响,你在这里跟我打,是想找死?”

朱英冷笑一声:“我找过的死多了,不多这一回。倒是你,自诩天才,最后落得这副丑态,不就是应在怕死两个字上?”

心魔蹙了蹙眉,游刃有余地挡住她袭来的几剑:“你说什么?”

“苟且偷生九百年,死是没死,活成了个令人作呕的半魔,连自己究竟是谁都忘了,你心满意足了么,”朱英厉色呵斥:“承恩师祖?”

心魔种已离体,心魔为何能不受影响?朱钧天的肉身早已支离破碎,为何不另寻别处寄宿?再加上三番四次自称朱钧天,甚至熟知天绝剑法,那究竟是心魔本体,还是魔种在识海中翻腾九百年,养出来的欲念分身?

师祖和心魔,在这场囚困千年的荒唐噩梦中,究竟是谁梦作了谁?

朱钧天脸色乍变了三四番,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茫然,然而那一丁点茫然很快便被滔天怒意掩盖,他双手猛然钳住龙泉,周身煞气如狂潮般汹涌而起,顷刻间竟然凝聚成漆黑的龙形,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裹挟着灭顶之势,直扑龙泉而去!

“区区开光,若不是仰仗这把剑,若不是有这把剑……”他神色癫狂,面容几近扭曲,已经全然听不进外面的声音,好似是在恐吓朱英,又好似是在说给别人听,“待我毁了这把剑,看你还有何本事叫嚣?”

千年前的天之骄子不得家传剑承认,欲以登云楼一雪前耻,却不想命运弄人,历经百般魔障后早已忘却“我”是“我”,歧途之末蓦然回首,心底居然还存着最初的妄执。

朱英手上使了使劲,发现竟然抽不动,干脆将浑身的灵气都灌入龙泉中,连人带剑齐齐迎着魔龙而上。

“铮!!!”

煞气化作的魔龙张开血盆大口,拦腰咬住了龙泉,重剑随之剧烈地震颤起来,爆发出刺目的雷光,似在垂死挣扎,而朱钧天大喝一声,双臂一拢,魔龙上下颌狠狠咬紧,狂暴的煞气硬生生刺入了剑身,无数道裂纹飞速扩散,骤然间雷光大作,只听“轰”的一声巨震,龙泉居然被震碎了!

朱钧天见状,神经质般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所谓的上古名剑,原来也不过——”

声音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一寸寸低下头,就见到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而坚定,没有分毫惧意。在她手中,已炸成碎片的龙泉残剑竟没有半途停下,其内剑意睥睨无双,悍然压制住了七零八落的碎片与疯狂肆虐的煞气,居然共同凝聚成一道漆黑的剑影,就这么所向披靡地一往无前,剑锋已经没进了他的喉头。

可这怎么可能?

断剑不碎,道心不毁,以开光修为灭杀元婴修士,这怎么可能?

她就……不会害怕吗?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此地不受天理地律的管束,这是你自己说的,”朱英冷冷道,“我的剑在心不在手,你的束缚也在心,不在天地。安心去吧,师祖。”

言罢,长剑一扫,身首分离。

朱钧天残破的身躯好像陡然踩空,脚下一软,跌倒之时如坠深渊,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就这么活生生在朱英面前消失了。

直到此时,朱英方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连跳两阶又过度透支灵气的后果显现出来,她身子晃了晃,以剑拄地,“咚”的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幸亏是在浑天里,若不是这诡异的地方吞噬了朱钧天死去时炸开的真气,光是元婴修士陨落引发的天地乱象就够把朱英留下陪葬了。她默不作声地休息了十息,又强撑着站起来,拖着脚步往回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她还记得钻进封印之时的感觉,浑天似乎是个活物,而方才朱钧天之死又一次印证了她的直觉,她用剑刺穿朱钧天的瞬间,几乎感觉到了这东西隐秘的兴奋。

“回去……回哪去?”好像有人在问,又仿佛只是她心中自问,“逾矩之身,不祥之命……能回哪去?”

“回家。”

朱英平静地回答。

*

鸣玉岛上,因为四个孩子凭空消失,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眼下这锅粥已经大火收汁了十二天,锅底都快烧穿了,人还是没有踪影,把朱瀚朱渊这对难兄难弟急得简直要少活十年,每天对坐愁城,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因为宋渡雪也一起失踪,朱瀚派人找了一天无果,立即用传信玉笏通知了三清山,结果前脚才走没多远的玄阳长老去而复返,还带回了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昭灵。两位化神长老用符法一找,发现四个小崽子闯祸闯出花来了,居然钻进了山里,研究一番后又惊觉还不是普通的山,那湖底龙门上有上古大能封印,两人忌惮硬闯会触发反噬,人本来没死也被害死了,束手无策几天后,玄阳一道传音符,又喊来了一位三清山的长老帮忙捞人。

这天傍晚,残阳余晖斜斜洒在紫阳湖上,飞瀑之下几点金光,眼看着即将入冬,湖水也凉了,林野也安静了,群山环抱间万籁俱寂,渺无人烟,唯有三五只归巢倦鸟自云中飞过。

忽然,瀑布底下的湖水“哗”地分开,飞出来两道人影,一个梳着高髻,身姿曼妙,翩然若仙,另一个就没那么优雅了,那老者面白无须,长得活像弥勒佛投胎,衣着也相当考究,整个人全然是用“富足无忧”四个大字写成的,侧坐在一个比车还大的宝蓝葫芦上,葫芦嘴镶金刻玉,绘满法印,好不华贵。

“天乙老儿,你究竟行还是不行?”昭灵理了理臂上飘飘然的帔帛,蹙起秀眉抱怨道:“这可都第四日咯,你再不摸出个门路来,小渡雪都该饿死哩!”

天乙长老不知从哪摸出个花团锦簇的手帕,笑呵呵地擦了擦脸上湖水,一团和气道:“仙子莫急,大公子下山前带足了丹药法宝,光是我那护体金莲就折走了三朵,就算掉进归墟里,也无性命之虞。”

昭灵“哼”了一声,凶巴巴地威胁道:“油滑老倌子,你莫要想着拖延时日,要是我家小渡雪有个么子好歹的,你可等着瞧吧!”

“哎哟,仙子折煞老儿也,”天乙苦笑,“此处封印之复杂实乃世间罕见,若不是栖云长老尚在闭关,哪轮得着我这外行来瞧,实在急不得,急不得呀。”

无需他说,昭灵自然也清楚,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嘟囔道:“这几个细伢儿,恁地不晓事,跑去哪耍不好,偏偏闯了上古禁地,山里要真是那封魔塔,他们还有命活么。”

“仙子请安心,大公子福星高照,自小就有上苍庇佑,逢凶也能化吉,”天乙看起来一点不着急,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况且他命牌尚完好无损,想来并无大碍,此番奇遇,孰知是福是祸呢?”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忽地踏空出现,玄阳长老气势汹汹地闪到二人面前,压低声音道:“掌门传信,他设在宋渡雪身上的禁制碎了。”

“什么?”天乙惊呼一声。

昭灵柔若无骨的身子倏地坐直了,神色也严肃起来:“那禁制化神都轻易察觉不了,他们招惹了么子怪物?”

玄阳精光熠熠的目光往矗立一旁的闾山扫去,正色道:“等不得了,必须立刻破开封印。”言罢,一柄乌黑长尺出现在掌心,尺身沉肃宽厚,尺棱锋利如刃,通体刻满遒劲的金色符文,更有八道凌厉的金线自首至尾贯穿,宛如八条金龙盘踞。

话刚出口就被迫吃了回去的天乙还没来得及挽尊,见状大惊:“玄阳,你怎么连天蓬尺都祭出来了,是想连山一道铲平么?快快收回去!”

“不然你还有何办法?”玄阳本命法宝在手,须发贲张,不怒自威,眼中好似射出了金光,“再磨蹭下去,反失了先机。”

“那你也不能……”天乙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放低了声音跟这不通人情的死脑筋掰扯:“再怎么说,此地也是别人的宗门属地,里面封的是别人的禁地,别人的家传法宝,人家叫我们来是帮忙的,不是搞破坏,你几道符打下去全毁了,算怎么一回事?”

玄阳扬起剑眉:“他门中不是也有三子正身陷险境?事急从权,何错之有?”

“哎!和你这犟牛说不通,说不通!”天乙气急败坏地摆了摆手,袍袖一挥,身下宝蓝葫芦竟咕噜噜地滚动起来:“你千万别乱来,待我想想法子……”

“二位先莫争咯,抬头望下子天上。”昭灵身上的薄纱无风自动,轻盈地插进二人之间,引着他们的视线向上看,面色凝重地问:“那是个么子家伙?”

薄暮渐晚,远山如黛,天际隐约浮现几颗疏星,犹如仙人点灯。就在鸣玉岛正上方暗紫色的天空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漆黑的细线,乍一看去,像是掠过的飞鸟,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黑影风吹云过皆岿然不动,就像是谁在半空画了一笔。

玄阳眯了眯眼睛:“好古怪的神通……不像身外化身。”

“哎哟,这深山老林有你我仙子三个化神就够热闹了,哪来的第四个身外化身?”天乙随口接道,还在专心操控宝葫芦,却听得昭灵问:“是神通么?玄阳大哥,么子神通能把天撕条口子?”声调竟有些发紧。

玄阳被她提醒,猛地想起了什么,面色骤变,眨眼已与昭灵双双化作流光飞了出去:“不好,是浑天!”

“浑天?!”天乙吓得手腕一颤,葫芦也倏地停了:“那鬼东西不是早就被封印了吗?”

“还发什么愣?”玄阳的声音从高天之上落下,怒喝道:“快来帮忙!若不把它制住,方圆百里都将毁于一旦!”

可这道天裂却并未如古籍中记录的那般,贪婪地吞食触及的一切,所过之处真气枯竭,寸草不生,反而还往外吐出了……几个人?

昭灵原本如临大敌,缠身的薄纱都飞了出去,化作一条灵光潋滟的百丈霞绮,结果浑天的边没碰到,倒是接住了两个倒头栽下来的小不点。

霓裳云练身为天阶法宝,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着实没兜过活蹦乱跳的小孩,不知道兜不兜得稳,好几次简直像要把人甩下去,吓得昭灵差点伸手去接。

朱菀好不容易从若有似无的丝锦中把自己翻正了面,一抬头刚好和飞来的昭灵看了个对眼,当场看呆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英姐姐,不是说回家吗,我、我怎么好像看到仙女了?”

朱英踩着一把诡异的黑剑,摇摇晃晃地飞到离浑天裂缝最近的玄阳面前,将怀里紧紧抱着的人递过去:“求你救……”话还没说完,就失去了意识,人与剑一起跌落。

玄阳手里抓着失而复得的宋大公子,眼里看着他亲眼盯着毁去了灵台的小姑娘,再回望一眼只在古籍中有记载的浑天,饶是化神也不禁一阵恍兮惚兮。

这都什么和什么?

昭灵在朱菀的大呼小叫中飞身接住了朱英,眼前顿时一亮,还没来得及细探,玄阳已一个迈步跨过数十丈虚空,闪到了她身前。

“啊唷,玄阳大哥你搞么子?”

昭灵轻巧地拨开他伸来的手,护着朱英疾速退后:“这可是我的乖乖太师侄媳妇,你堂堂三清长老,对个小姑娘家家动手动脚,不知羞嗦。”

“此女甚是古怪,分明毁去了灵台,怎还能修炼,乃至数日间突破了开光?”玄阳沉声道,瞬息间又挥出了数掌:“无故闯入上古禁地,又从浑天裂缝中现身,实乃大不祥,把她给我。”

昭灵当然不肯,捏着术诀且挡且退:“玄阳大哥,你莫不是成天刻符刻傻咯,你打眼瞧瞧,她识海清明,经脉通达,哪有一点邪气?”

天乙没他俩飞得快,骑着葫芦追在后头,葫芦嘴拼命吸纳二人交手时震开的灵气余波,气喘吁吁地大喊:“住手,你们俩都快住手!两个化神斗法,你们想把浑天唤醒吗?”

玄阳这才面有不甘地停了手,眉心凹痕有如刀刻,深深地看了朱英一眼:“毁去的灵台都能重铸……妖异至极,定不能放她乱来。”

“玄阳大哥讲个是妖异么?”昭灵咯咯地掩嘴笑起来,“我倒想是另一种讲法哩。”

“什么讲法?”

“天意。”

昭灵芊芊素手犹如拈花,意味深长地往九霄云外一指,笑吟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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