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过,西风裹挟着落叶摔打在窗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话本子翻看。
窗外传来丫鬟们压低嗓音的议论:“方才从前院过来,听见张管事跟厨房的人在嚷呢,说是王姨娘前阵子换过去的人做的菜不合口味,惹得他挨主子爷的骂。”
“要我说这王姨娘的手也太长了些,好端端的又没犯错,非得换什么人。”
“她哪是想换人呢,左不过为了逞能,好显得自己有些管事儿的能力罢了,只可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哼,从夫人手里抢了去的东西,也该打量打量自己接不接得住。”
听见这话,我心里觉得好笑,合上本子刚要开口,银雀忽得停下手里的活儿皱着眉冲外头喊:“一个个的胆子肥了!不干正事儿嚼什么舌头,可仔细你们的皮!”
窗外顿时鸦雀无声。
我用手指摩挲着书页边缘,饶有兴致地盯着沉稳许多的银雀,她正拿着绣花针忙活。
“你手里这是要做什么东西?”
银雀将绣布摊开,是一幅绣了快一半的鸳鸯戏水图。
“奴婢想着自上次在前院大吵一架后,侯爷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来找夫人了。前几日听三福说起侯爷丢了块常用的帕子,就想……”
她低下头吞吞吐吐,我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用块帕子来替我跟刘沂求和。
自上次刘沂盛怒时说要王雪莹执掌中馈以后,府中的有些下人们见风使舵便有意无意地向王雪莹请示事务。先是内院的琐事,后来连外院的采买她也渐渐插起了手。
湘月来打问过好几回,我只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我管了许多年,如今倒也乐得清闲。
不见刘沂的这些时日,我甚至过得比之前松快。天气好时便到庄子上去遛赤月,骑着它驰骋时闭上眼就感觉自己还在北凉的草原上,身心都格外舒畅。
“夫人,午膳到了。”门外响起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桌上摆着一碟清炒竹笋,一盘鱼脍,还有一碗鸭子汤。汤上飘着许多油花,看着怪腻人的。
我皱着眉拿筷子拨弄了一下:“不是早晨跟厨房说做一碗软羊面么,怎的变成这些东西了?”
传菜的下人犹豫着开口:“回夫人,府里负责采办的人昨儿个刚被撵出去,这羊肉本就剩的不多,偏巧那边院子里来人说侯爷今儿个要吃……”
“罢了罢了”,我不耐烦地冲他摆手:“东西没了也该差人来回我,你们如今办事也是越发没规矩。”
打发走了人,我兴致蔫蔫靠在一边,银雀端着碗欲言又止:“夫人,好歹吃一点,别饿坏了身子。”
我放下筷子,碰着瓷碗又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我叹口气,整整一月未见刘沂一面,王雪莹这眼药还是滴进了我的眼睛里。
“去备马车,既然这府里没东西,咱们就去外头吃。“我突然说道。
不多时马车驶出侯府大门,我掀起车帘回望了一眼。眼前那扇朱漆大门上“宣平侯府“四个鎏金大字像把枷锁,硌得我心疼。
我萌生出想逃离的念头。正如多年前刚从草原来到这里一样。
城郊的庄子正是秋收末期,灰头土脸的吴管家从一片狼藉里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土,行礼后匆忙吩咐人收拾院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府里闷得慌,就想着出来散散心,反给你们添了麻烦。”
“夫人这话可折煞老奴了”,吴管家摇头:“是我们怠慢了主子,还请夫人恕罪。”
我环顾四周,发现众人皆是一脸疲态:“这样忙,人手怕是不够?”
吴管家叹了口气:“今年天儿冷,庄稼就迟了些。前几日入府想着跟张总管多要几个人来帮忙,结果来了不到半日又被叫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跟银雀对视一眼,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猜得出八成又是王雪莹作祸,我取下腰间的玉佩,皱着眉吩咐吴管家:“拿着这个去府里直接找湘月姑娘。”
休息片刻,我换上一身简便的骑装来到马厩。赤月与我已然熟络,见我伸出手便亲热地蹭着我的手掌。
翻身上马,久违的自由感涌上心头。轻夹马腹,迎面而来的秋风带着谷物的清香。我贪婪地吮吸着空气,闭着眼想象自己此刻仍然在北凉的草原上。
牵着赤月往回走时,我见到了默默立在人群里的三清。
自桃娘故去,这好似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你怎么来了?”
三清抬起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回夫人,奴婢在府里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儿,湘月姐姐说叫奴婢来帮忙。”
“也罢”,我点点头:“既然她叫你来,想必也是一番好意。那位如今风头正盛,难免会对你暗中为难。不过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不必忍着,白叫她欺负了去。”
三清应声离去,我将缰绳交给下人,缓缓缓缓钻进马车。
一路上我闭眼假寐,银雀支支吾吾半晌,轻声开口:“夫人还是打算什么都不管么?”
我睁开眼盯着她笑道:“不急,她是秋后的蚂蚱,早晚有一天会蹦不动的。”
侯府内,王雪莹轻扭腰肢,从果盘里捻起一颗葡萄送入刘沂嘴里。
“侯爷,妾管了这些天的大小事务,难免有些疏漏。若是因此得罪了夫人,那可实在得不偿失。”她声音娇软,又带着几分委屈:“要不然妾明日去给夫人请罪,这管家的差事,妾也不想再掺和了。”
刘沂皱眉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她:“她来找你了?”
王雪莹压下眼中的得意,迅速换上担忧的神色:“不是,只是听人说午膳时夫人觉得饭菜不合口味,便发了火,随后就坐着马车出门去了。那饭菜是妾命人做的,妾也是一番好意,反倒弄巧成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必管她,她想出去就出去罢。”提起我来,刘沂变得有些不耐烦。
王雪莹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指尖状若无意般摩挲着他手腕内侧:“说起来夫人是主子,妾是奴才,奴才管主子的确是越俎代庖,这要是传出去……”
刘沂冷笑道:“她这个主子又能高贵到哪里去!既然管不好,自然有人替她管。”
王雪莹目的达到便不再开口,顺势将手放在刘沂肩膀上轻按。她眼波流转,使出浑身的媚态整个身体缠在刘沂身上,眼看着刘沂呼吸急促,拢着她的力道渐渐收紧,门外却响起一道声音:“侯爷,夫人的马车在半路遭遇山匪,如今下落不明!”
刘沂闻声而起,将一脸惊愕的王雪莹掀在一旁,匆匆出了门。
说来倒霉,马车行至离城门三里远时,原本寂静无人的树林里却突然钻出一伙贼人来。
戛然而止的马车让我和银雀在车厢里东倒西歪,还没等我回过神,一双粗糙的大手就从帘子里探进来,扯着我的腿将我往外拉。
我拔下头上的金钗狠狠插在那支手上,外头传来一声粗重的尖叫,接着车帘从外面被掀开,一把长刀顶在我的脖颈前:“不想死就自己出来!”
银雀回过神,伸出手臂挡在我身前:“你们这群逆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侯府马车也敢拦!”
我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冷静下来。而后对着外头沉声开口道:“不知各位拦车所为何事,若有什么困难,大可好好商量,实在不必伤了和气。”
“夫人聪慧,有人跟我买你的命,不过若是夫人出的价比那人高的话,在下倒是可以考虑放过夫人。”
侯府前院内,刘沂看着跪在面前的家丁:“你说绑匪将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奴才离得远,只看见那些人绑着夫人朝林子深处去了。”
张文上前将绑匪插在门口柱子上的飞镖递给刘沂:“侯爷,这上头说夫人的马车在城郊的破庙,若是今日戌时三刻未见到钱,就要撕票。”
刘沂将飞镖狠狠插在桌子上:“去准备银两!”
“侯爷!”王雪莹在廊下拦住正要出门的刘沂:“这绑匪如此大胆,侯爷若是只身前往,恐怕有危险。”
刘沂牙齿紧咬,捏着拳头狠狠道:“事关青萝的清白,若是闹大了更为麻烦。你不必再说,安心待在府中,替我看好这些下人们,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
王雪莹轻轻点头,又上前挽住他的袖子:“侯爷与京兆尹府孙大人私交甚好,何不知会他一声?”
“报官?”刘沂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转头对下人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备马!”
日影西斜,寒风四起。王雪莹不敢再多说话,咬了咬唇匆匆回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