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嘉靖帝听信陶高士之言，采配“桃花癸水”来炼制长寿仙丹。为足量采集“桃花癸水”仙料，打算用陶高士开具的“下血处方”。方皇后把这个消息说出后，娥妃们唏嘘不已，人群中像炸了锅。面对此情此景，方皇后很不高兴，脸色剧变，在丹墀上走来走去，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方皇后最后强压情绪，道：“不敬奉本宫，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吗？”方皇后认为娥妃们“不听话”，是对她的“大不敬”。场面是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敢再说话。可娥妃们心中都知，这一月两次的桃花癸水，那是“恶鬼催命”的节奏！
张公公看场面尴尬，便乘机打破寂静，道：“各位宫娥妃嫔，先回去准备吧！皇后娘娘讲训多时，想必也累了，让老奴搀着回宫吧。”张公公说罢，愣时搀着方皇后回宫了，大家就这样不欢而散。
该收的露仍要收，该采集的桃花癸水仍要采集，所有的事情都在紧锣密鼓进行中，所有的事情都在持续发酵中。长期的收露和采集桃花癸水，使娥妃们在宫廷的日子生不如死。她们在紧张中慢慢煎熬着，在煎熬中慢慢愤怒着，忍耐也慢慢达到了极限。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内，因“收露不足”而被惩罚的娥妃有三十余人；因“采集桃花癸水不积极”被而惩戒的有二十余人；因量少而使用“下血处方”催量的有四十余人。这些本来量少的娥妃，由于用药过度，她们的桃花癸水在药物的催促下，来势异常凶猛，量大时长，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干净，导致她们的身子骨弱如游丝，两眼时常发黑，只能勉强拄杖稳行。
一日寅时过半，方皇后起漱后坐于坤宁宫中，突然哭哭啼啼抽泣起来，看样子极其伤心恐惧。她藏藏掖掖也不敢放声大哭，怕引起三宫六院中娥妃的注意。贴身服侍她的仆婢们都满脸戚容，无不默默垂泪。
张公公见此情景，心知皇后娘娘一定是遇到什么无法逾越的“坎”，人多不便问询，于是轻声劝解道：“宫娥、仆婢们都暂时退下吧，由老奴一人在此伺候皇后娘娘。”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告退脚步声。
此时的坤宁宫只剩下他们二人，宫灯嗞嗞的响着，把他俩的剪影投到墙面上，显得高大而又亲密。张公公满脸忧郁，低沉道：“奴婢都退下了，给皇后娘娘唠几句知心话。老奴真怕娘娘因心情抑郁而伤了凤体之安。”这叫欲擒故纵，张公公故意不问什么事，他知道娘娘会主动告诉他。
方皇后拭去泪水，环视坤宁宫四周门窗，确认没有其他人听到后，才吃惊的低声道：“张公公，昨晚做个天大的恶梦，这威严高大的坤宁宫竟然无端的着火了。火焰足有十余丈之高，噼噼啪啪响作一团，火之及处，一片狼藉。大火在瓢泼大雨中竟然烧了几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张公公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宫中失火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太宗到现在，烧多少次谁也记不清楚了。烧了再建嘛，量大明之物力，还建不起一座宫殿？”张公公这是给皇后娘娘宽心的。
方皇后道：“公公所言极是，可这梦境不同寻常呀！宫殿着火，有皇上顶着，就算烧了三宫六院，本宫有什么可害怕的？关键是这坤宁宫大火烧烤的，是本宫自己呀！”她悲情尤加，顿了顿接着道，“看得清清楚楚，大火将本宫包围，丈许高的火焰瞬间漫过头顶。本宫在绝望中叫呀、喊呀、哭呀、咆哮呀，却没有一个人来施救，没有一个人来帮忙，本宫显得是多么的失望和无助！”
张公公进一步安慰道：“皇后娘娘宽心才对，这宫闱虽大，但臣工众多，人人都长有一双眼，一双手，这么高大的火焰竟没人发现，显然是梦中假境。不要说宫殿失火，就算是点燃一件破衣烂衫，也能让巡视的臣工发现。”
方皇后突然显得更加悲伤了，有伤痛欲绝之感，泪水如两道清泉飞瀑而下，滚落在她凤袍的祥云彩凤上。张公公见此情景，认为自己言语失恭，得罪了皇后，立马跪下道：“老奴言语偏失，望皇后娘娘恕罪！”
方皇后道：“公公无罪，平身吧。”她用凤袍阔袖擦下眼泪，接着道，“在梦中，听得真真切切，本宫被大火包围和吞噬，又疼又急，又喊又叫，既伤心又绝望。隐约看到皇上就站在对面几丈远的地方，身边簇拥着许多内臣和娥妃，面对宫火指指点点，既不施救，也无悲伤。最后，皇上还说了一句话最扎心的话：‘皇后救朕一命，朕却不能救她！……’张公公，你知道吗？那情那景，再加上皇上平时的所作所为，让本宫的心——凉透了！因此悲哀落泪。”她说罢呷了一口凉茶，在口中稍停片刻后便咽下去，又接着道：“几个月以来，因收露和采集桃花癸水而获罪刑的娥妃们多达五十余人，她们心怀怨气却不敢吭声。当下，这倒霉的茬事又要找到本宫头上。梦境就是征兆呀！内外臣工皆知，皇上轻鄙后宫，薄情寡义，不讲大道，只有私己，本宫因此心寒。若照此下去，本宫和后宫的所有娥妃们，必将会统统死在皇上的手中！”她说罢站起来，在宫厅中踱来踱去。
此时正值寅时过半，宫外黑魆魆的，后宫的娥妃们都出宫收露了，偌大的后宫如同一座空城，沉静似无。抬眼仰望夜空，霄汉如瀑，东西向横亘在北京城上空，乍一看更像一条白绫，飘逸在大明江山及臣民的头顶。方皇后机械的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张公公满脸泪痕，替娘娘发愁。他道道脸褶如条条天堑，饱灌热泪，看了使人心疼。张公公仿佛突然衰老了许多，颤巍巍的道：“老奴最见不得这些不平事、屈理事、气人事、闹心事，也见不得娘娘受一点儿委屈。”方皇后这时又想到她与张公公之间约定的“暗箱”事，道：“前些日子，公公所说之事，盘算和运筹的怎么样了？”张公公道：“老奴整天为此事深思熟虑，明引暗喻，也未少怂恿和撺掇娥妃们。都是女人家，胆子小，不经事，看来，还需要老奴再点拨一番。近来杨金英受难颇多，想必更加厌恶皇上的所作所为。因此呀，老奴得暗中瞒着娘娘，去牵线和怂恿王宁嫔，由王宁嫔再怂恿杨答应，由杨答应再怂恿身边的各位同心姐妹们。让她们暴动反抗，对当今皇上羞一羞、辱一辱、骂一骂、亵一亵。只要皇上偏激的行为有所收敛，不再惩罚娥妃们，娘娘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张公公歇一歇，接着道，“老奴还认为，曹端妃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规劝她不会成事，反而可能坏事。所以要怂恿她身边的侍婢，暂且把曹端妃蒙在鼓里。”
听到“曹端妃”三个字，皇后娘娘明显不悦。因为皇上对端妃的偏执，可谓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让皇后醋意大发，恨生心头，巴不得曹端妃多摊上些倒霉事。方皇后的内心如此盘算，毕竟是无端的一己之私，终究未能说出口。
张公公见方皇后不接话，又道：“若事成了，皇上荒谬的行为一定会有所收敛，各位娥妃们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就好过了；如果不成，由娘娘您亲自出面暗中保护她们，禀奏皇上开恩。这样安排，你们一暗一明，一黑脸一红脸，这台‘大戏’就唱起来了。如此谋略，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方皇后这才道：“公公料事周密，本宫没有异议。只要能让皇上荒诞不经的怪异行为收敛，又能让本宫及娥妃们出口恶气，就满足了！本宫能力有限，无法提出良言建策，有劳公公在适当的时候，按刚才之言行事吧。”
张公公接了‘暗令’隐藏胸脯。坤宁宫的气氛这时倒显得有些轻松了。方皇后也不再哭诉了，想到不久的将来可以整治皇上，“报仇雪恨”，让高高在上的皇上哭爹喊娘、跪地求饶，屁滚尿流，捣蒜磕头，她的嘴角便流露出一丝得意，心情自然好了许多。
早膳后，张公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景阳宫时进去与王宁嫔闲扯。
礼毕，张公公道：“宁嫔娘娘也看到了，自从陶高士做了皇上臣子，又是收露，又是炼丹，又是采集桃花癸水。后宫的宫娥妃嫔们没有一天安生过，有的还因此受了酷刑，被打的死去活来。这灾难谁也不知道何时会降到自己头上。你们身为皇上的爱妃宠嫔，也应该给皇上献言劝谏，仁治后宫，善待娥妃，阻止这种荒诞不经的行为！”
王宁嫔摇摇头，无奈道：“张公公站着说话不腰疼！皇上性情暴躁，不听规劝，一言差池，不是打就是骂，不是杀不是剐，谁敢呀！”张公公辩解道：“宁嫔娘娘不敢说，可以变通让别人去说呀！娘娘动动嘴，奴婢跑断腿，什么事就成了。”王宁嫔道：“公公有何妙招，说来听听。”
张公公看王宁嫔快要上钩了，便轻轻虚掩了景阳宫门，低声道：“人人心中有杆称，孰对孰错心里都明白着呢。皇上一贯摧妃怪奴、摧花折柳，行为放肆，老奴实在看不惯，很想为各位众娥妃仗义执言。可惜老奴身婢位贱，无法义助各位娘娘。但法子——老奴还是有的。”张公公故意停下来，卖个关子。王宁嫔追问道：“公公的‘法子’，说与本宫听听？”
张公公见王宁嫔实在想听，这才乘机把“整治皇上的法子”和盘托出。最后道：“趁皇上熟睡之际，娥妃们备好衣针来场‘恶作剧’。她们又是扎针，又是踢打，又是猫抓，狠狠教训下皇上。若皇上受到惩戒，以后就不敢太过猖狂放肆了。只要皇上有所顾忌，恶行就会收敛。如此这般，娘娘您没有‘嫔升妃’的仇也报了，娥妃们的性命安全也有了保障，真是一石二鸟。”
王宁嫔道：“公公所言妙极了。可，可如果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还能活命吗？”王宁嫔有点胆寒。张公公道：“宁嫔娘娘虑事周全，担心不无道理。不过甭忘了，老奴是皇后娘娘的近侍，这等锁事由老奴从中与皇后娘娘通融操办就是了，老奴保证皇后娘娘不会因此怪罪各位。并且皇后娘娘作为一个局外人，还可以禀奏皇上，为各位妃嫔和宫娥们求饶开恩呢。”
王宁嫔这才稍稍安心。道：“那由谁去联络答应杨金英呢？”张公公道：“由娘娘您亲自去联络，再合适不过了！”王宁嫔道：“事后杨答应若把本宫捅出来，本宫连活命的机会也没有。”张公公道：“娘娘为杨答应报仇雪恨，她还能恩将仇报不成？除非她疯了。再说了，由老奴周旋于皇后娘娘身边，再由皇后娘娘周旋于皇上身边，解除您的所有后顾之忧，娘娘您还有啥事可提心吊胆的？”
王宁嫔点了点头，这才吃了定心丸。道：“既然如此，本宫就照办了，张公公一定要说话算数，一言九鼎呀！”张公公道：“老奴在宫中几十年了，行事稳妥，一是‘九鼎’，二是‘沉事’。要不然，老奴早死过几千遍了，娘娘——您放心就是了。”
几日后，王宁嫔找合适的时辰，把“教训皇上”之事给杨金英道破。杨金英早已对皇上痛恨无比，有机会“报仇雪恨”自然高兴。她不假思索便欣然接受了王宁嫔的建议，道：“谢谢宁嫔娘娘给奴婢的良谋。这等宫廷黑制，暗无天日，形同死囚，早晚一死，何不抗争？”
王宁嫔看杨金英如此爽快应承，内心十分高兴，为了给杨答应鼓劲，她故意道：“本宫这样引导你，仅是出于一颗公正同情的怜悯之心，没有一点私心和非份之念。事情成与不成，都有本宫与张公公暗中撺掇皇后娘娘去说服皇上开恩，极力保护各位妃嫔宫娥。充其量还是提铃、敦锁、板著，又不是没有领叫过，还能有啥新招？”杨金英点了点头。
暗谋的事情，就这样暗中敲定了，机会也在各位宫娥的寻求中慢慢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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