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二十二日丑时,同样是四更鼓堂堂响起,各位娥妃在王钦侩公公的吆喝声中,像往常一样匆匆起身收露,供嘉靖皇上饮用。
这天凌晨,天气突变,刮起季节性西北风。这来自西北大漠的季风,寒冷而又干燥,把叶子上晶莹的露水全部刮落吹散。不耐冷寒的黄叶,在秋风中打着旋簌簌而落,留下一条条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收露的娥妃们,如同是一只只吊在树枝上的板鸭,伸着长长的脖子,想方设法为皇上收集延年益寿的晶露,可是收获甚微。
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没露水,哪能集来?她们在后宫苑、慈宁宫花园、万岁山上集到寅时,仍是缸底空空,谁也不敢直言回宫。
北风吹打着宫中的枯树败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端妃娘娘也早已睡意全无,寅时过半她悄悄起身,看了看熟睡在身边的皇上,伸手把他的罗衾压了又压,掖了又掖,生怕有冷风灌入。端妃娘娘彻底安顿好皇上后,她蹑手蹑脚出了翊坤宫门,神情百倍的朝万岁山上走去。
曹端妃是江左无锡人氏,自幼受到父亲曹察的栽培,饱颂诗史,知书达理,身姿如雁,形容如花,貌端才俊,堪比人间嫦娥,自然深得嘉靖皇上的宠爱。她刚到山腰,便被一群宫娥们围住了。曹端妃平时为人忠厚温和,谁都愿意与之交往,说上几句,唠上几嗑。
一个宫娥半开玩笑道:“端妃娘娘昨晚被皇上翻牌了,还起这么早,累不累呀!”端妃听到这话,脸上掠过一丝粉红,不好意思的笑了。应和道:“这是什么话呀!羞不羞?皇上雨露均沾,大家都有翻牌的机会。”又一个宫娥接道:“奴婢昨天晚膳时,亲眼看到陈总牌亲自操办的,假不了。”又有一个问道:“皇上呢?”端妃不假思索答道:“在本宫中呢,皇上又累又困,舞了一夜,正在梦州呢。”有一个宫妃笑着说道:“皇上昨天吃了陶高士炼制的‘天下第一丹’,那肯定是生龙活虎,勇力倍增。累些——也是理所当然。”曹端妃听着这些“俏皮话”无言以对,只能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话都被旁边不远的杨金英听到了,她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时的皇上,身边既无娘娘护着,也无随身内臣和宫娥罩着。若今天不动手,更待何时?杨金英速速行动,她趁着夜幕去联络了十多个私下里交心的‘同心姊妹’们。
杨金英一个眼神,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后,她小声对十多名姐妹道:“今天早晨天干风大,谁也没有集到露水,人人空缸,人人获罪。天亮之后,咱人人奖受提铃、墩锁、板著之刑。受一次刑脱层皮,冤死多少姐妹们呀!咱们不动手是等死,动手出了气、解了恨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但坚决不能被冤枉死!”
十多个同病相连、又讲义气的小姐妹们在杨金英的怂恿下,说干就干,抄小道下山,躲过所有人的耳目,神出鬼没般的进入翊坤宫。
此时翊坤宫没人值守,只有一个宫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角落里陪着熟睡的皇上。是呀,别说翊坤宫没人,就说整个后宫,也没有几个人,她们全都出去——为皇上收露了。
冬季天色亮的晚,虽为卯时,仍是黑咕隆咚,四周一片寂静。空中几只乌鸦受到寒风的惊吓,突然“嘎”的一声从古柏古松上飞起来,震落了颗颗针叶,似是下了一阵“针叶雨”。特别是乌鸦那瘆人的叫声,似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听得使人特别揪心。不大功夫,整个夜空又恢复了当初的宁静。
十多个姐妹们刚入翊坤宫,就听到嘉靖帝那春雷般的呼噜声,那鼾声如拉锯般此起彼伏,嘶嘶作响,宛若风吹深林,更似冲锋的号角。寻声而去,很快就找到了熟睡于床上的嘉靖皇上。
等十几个姐妹们蹑手蹑脚到达皇上跟前时,才发现除了藏着的衣针,根本没有捆绑和制服皇上的得力工具。皇上膀大腰圆,力大无穷,宛若一头壮牛,且又吞服过陶高士炼制的“天下第一丹”,甭说十多个小姐妹们,就算是几十个小姐妹们,也绝不是皇上的对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出无可奈何的架势来。
杨玉花急中生智,看到放在墙根的仪仗上有绢丝搓成的花绳,迅速解下来递给苏川药,苏川药又把绳子递给了杨金英。同时,邢翠莲把黄绫抹布递给了姚淑皋。
一切准备完毕,嘉靖皇上仍是鼾声一个接着一个,活像一头熟睡的大肥猪,可见“天下第一丹”没少让皇上出力流汗,累的实在不轻,命悬一线仍是安泰自若,不醒人世。
十多个姐妹们用眼神和嘴角互相交流着信息。在杨金英的暗示指挥下,姚淑皋用黄绫抹布轻轻蒙在嘉靖帝脸上。紧接着十几个姐妹一齐动手操作起来,她们配和默契,象民间过年节时杀猪宰羊那样,场面顿时大乱。
姚淑皋使劲掐住皇上脖子,邢翠莲按住皇上前胸,王槐香按住皇上双肩,苏川药压紧皇上左手,关梅秀压紧皇上右手,刘妙莲按压左腿,陈菊花按压右腿。此时的皇上像一只风干的昆虫标本,宫娥们的各个绣手柔拳象是一颗颗钉子,把皇上紧紧的钉在床榻上。嘉靖帝是翻身不得,动弹不了。
皇上终于在紧急中醒了,他想喊却被姐妹们用毛巾塞了口嘴,一句也喊不出来。姐妹们腾出闲手,从腰间掏出预藏的衣针,朝皇上那肥厚的“细皮嫩肉”一针一针扎下去,如同扎在霜打的茄子上,皮是硬了点,但内里的肉可软着呢。
嘉靖帝用尽全力挣扎着,扑腾着,愤怒着,咆哮着,闷雷般的吼声窝在口中,就是传不出来。他虽然早已服过“天下第一丹”,但姐妹们的这种“鲁莽武斗之劲”与他那“斯文的文斗之功”怎能等量齐观?嘉靖帝就算是有直捣黄龙之威,但此时此刻,他怎么抗争也不是十多个姐妹的对手。平时威武无比、高高在上的嘉靖帝,这时倒表现得不如一个平凡人,他浑身瑟瑟发抖如筛糠。抖着抖着,下身抖出一泡屎尿来,把端妃娘娘的床榻也弄得凌乱不堪。
猪临死要咆哮,人临死要喊叫。嘉靖帝眼看自己处于将要被“弄死”的边沿,既无法喊叫,又无法坐起,内心十分紧张和恐惧,他拼死抗挣。嘉靖帝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床上像石磙那样滚动,把几个姐妹也滚翻了,他抬起头,眼见就要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正在这形势转变的当口上,杨金英把打好的绳结顺势套在嘉靖帝的脖子上,姚淑皋、关梅秀二人眼疾手快,各持一端狠命加力拉起来。瞬间嘉靖帝那肥厚的大脸就扭了形,脸色也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再由紫变成黑。
胆大人忙中出错,心细人急中生枝。眼看皇上就要一命呜呼见太祖了,就在这节骨眼上竟出了差错。杨金英嫌皇上升天走得太慢,更怕皇上跟不上太祖的脚步,她遂将绳子又打个结。这两个“绳结”彼此互相较劲发力,形成一个完美的“死结”,正好抵消姐妹们的拉力,让嘉靖帝“捡了大便宜”。姐妹们无论再怎么拉,“绳结”既不大也不会小,简直成了一个铁箍,嘉靖帝浑身棉软,身上的针眼冒着血滴,但就是不会气绝身亡。
十多个姐妹们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累得够呛,可是万岁爷死活不肯上路。呼吸虽弱,却不气绝;闭眼不睁,却有魂魄,十几个姐妹们认为皇上是大福大贵的不死金身,在冷静之余终于害怕了。此时,天有点蒙蒙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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