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卷黑色的老式录像带,外观看上去像一个黑色的塑料盒子,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了一个日期:1957.3.20。
我并不知道这串日期有什么具体含义,如果有大概也是这卷录像带拍摄的日期。这卷录像带像是电影中上个世纪的产物,我不知道如此老式的放映机器究竟在哪里还能找到,正当我思考的时候,汤普森先生从屋中抱出了当下急需的放映机。放映机有一些分量,汤普森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抬到了桌子上,对准了一面墙壁。
“好了,老家伙,让我们看看还能不能正常工作。”
遗憾的是,放映机因为年久失修早已无法正常使用。“应该是机器内部哪里出问题了。”汤普森先生皱着眉头思索道,“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把它修好。”于是,放录像带的任务变成了修理放映机,尽管我和汤普森先生尝试了各种方法,我甚至动用了谷歌也没能解决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真是不中用,”汤普森先生气愤地拍了一下放映机,我真担心他这一拍会给机器拍散架,着实替放映机捏了一把汗。“现在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我明天把他拿到城里去维修,城里上应该有人能将它修好,哦对了,我应该还没有向你提起过我的挚友圣彼得,他可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家伙,但是修理这些老物件可是易如反掌,有机会你一定要亲自见见他。”
在汤普森先生的叠叠不休中,他带我来到了十分典雅的餐厅,这个餐厅给我的感觉就像古堡里的吸血鬼伯爵宴请女主角的餐厅,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从某处会有蝙蝠飞出来。餐厅正座的后方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像,画像整体基本上由黑色和灰色构成,与这富丽堂皇的餐厅显得格格不入。正当我端详着那幅画出神的时候,汤普森先生站到了我的身旁。“是鹿。”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看出来那是一匹鹿,巨大的鹿角将一个人形轮廓的物体挑了起来,我怀疑那就是个人,因为他灰色的肠子从他的下半身流出构成了画作底部像湖面涟漪一样的部分。
我不知道在餐厅悬挂着这么一副诡异的画是汤普森的什么特殊癖好,但是真的让人很不舒服,画给人的感觉非常的压抑,这甚至让人没有了吃饭的好心情,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汤普森先生的第一位客人。
“好了小伙子,该尝尝烤肉了,香喷喷的烤肉!”
烤肉烤的恰到好处,鲜嫩多汁,同时有一种独特的草药的香味,再淋上汤普森的秘制调味料,这最直接的味蕾刺激胜过了以往的任何山珍海味。“真应该带朱迪来尝尝,她肯定会爱不释手。”几乎一天没有吃东西的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顺便将醇香的红酒灌入我的胃。汤普森先生的一切食物都如此美味,以至于我吃光了碟子里的东西仍然显得意犹未尽。饭后又跟汤普森在门廊上的躺椅上闲聊了会,于是我便告别了汤普森先生。“这卷录像带,”汤普森先生靠在门廊上,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你留着吧,对我来说这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一切早就结束了。”
“还是一无所获啊。”我不禁有些沮丧,就连汤普森先生都不想直接说明这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中,朱迪和琴正在厨房的吧台上聊着什么,吧台上还放着吃剩下的披萨。
“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啊,”朱迪扭头看了一眼我,同时也注意到了我手中的东西,“还有战利品?”
“一卷录像带,但是放映机坏了,里面具体是啥我也没看过。”我随手将那个铁盒子丢在了沙发上,疲惫地瘫倒在座椅上。“你们聊什么呢?”
“女生之间的话题。”朱迪给了我一个白眼,琴则是调皮地朝朱迪眨了眨眼睛,一天时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们关系变得这么要好。“肖呢?”
“他有些困了,我便把他带到你的房间睡觉去了。”朱迪头也不回地说道。
又闲聊了一会,我便也打算上楼休息去了。在朱迪的盛情邀请下,琴勉为其难地答应今天在我家住下,她两个霸占我父母卧室的大床,我和肖则挤在我的房间,“不许偷偷进来哦。”朱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的门。看来她已经把自己当作这间屋子的女主人了。我摇着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肖在床上睡的正香,旁边还放着我送他的那个风暴兵头盔,我决定在我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凑活一晚,但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我就下楼去冰箱里拿果汁。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了客厅的地板以及沙发上,如同摔碎了的玉石,我喜欢这样的氛围,于是便坐在吧台上望着地板上的月光出神。突然,一阵呦呦的叫声打破了这篇宁静,是从房子后面的那片森林传来的。一意识到这点,我立刻清醒了过来,跑到厨房望向后方的森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皎洁,斑驳的月色透过林间叶子的缝隙一道道地穿了过来,犹如一道道手电的光柱,这让森林不同昔日的那般黑暗,显得格外明亮。我眯起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呦呦——”叫声再次响起,透过层层高大的树木,我终于注意到森林深处有一个鹿形状的生物好像也望向这边,这是我三年来第二次在这片森林里看见活着的动物。鹿对视线非常敏感,尤其是当人类注视着它的时候,我不知道它是否也注意到了我,月光映在它的身上,我仿佛看见了它那光滑的皮毛。眼前的场景宛如梦境般梦幻迷离。
“呦呦——”
这回我确定就是它在叫,因为它那象征性的角扬了起来,我确定它是把头扬了起来发出的叫声,但是为什么它会在夜晚发出鹿鸣呢?据我所知鹿是很胆小的动物,一般只有在遇到危险或者受伤和求偶时才会叫,难道它发现了我的房子,认为人类对他们构成威胁了?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好熟悉,好像有些似曾相识,不对,越看越觉得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副场景。我猛然想起,是那幅画!那副挂在汤普森先生的餐厅中的那幅画!这回我知道为什么那幅画整体只有黑色和灰色作为主色调了,虽然我不是学艺术的我对艺术了解也不多,但是我联想到了那幅画画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夜晚,森林,月亮,还有鹿,画那幅画的人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了类似的场景所以才能将画,能将眼前这个梦境般的场景画的栩栩如生,不对,如果真的是亲眼所见才能画出来的话,那么那幅画上的内容,那个被鹿角挑起来的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眼前的仙境一下子犹如漩涡般扭曲变动起来,变成了一张张着满嘴獠牙的巨口,那是森林向我露出了它的獠牙,它贪婪的巨口。我连忙移开视线,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地寻找起那只鹿,那只鹿,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退到客厅,月光在我眼中再也不是让人神往的美好象征了,而是一种警告,警告我不要继续涉足那片未知......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直到初生的晨曦撕碎了最后一片黑暗,将阳光如同天使圣洁的羽翼一般洒在了眼前的地板上,我才回过神来,我已经这样坐了一个晚上了。睡眼惺忪的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下了楼,看到我坐在客厅里突然吓了一跳。
“你一晚上都坐在这里吗?”琴有些担心地问。
“嗯,”我有些疲惫,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按了按额头两侧。“昨天晚上我看见了鹿。”
“鹿?”琴有些诧异,接着为我和自己接了一杯水。
“谢谢,”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流进我的身体让我觉得清醒了很多。
“这并不奇怪吧,毕竟你房子后面是那片森林。”
“不,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其实你第一次跟我说那户因为受不了猫头鹰叫声搬走的人家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因为我家后面的这座森林在夜晚从来没有任何声音,连那种细细簌簌的小动物的声音都没有,更别提猫头鹰和鹿,”我叹了口气,“我搬到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三年了吧。”
“这是我三年来第二次见到鹿,不,准确来说是我三年来第二次在那片森林里见到活着的东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片森林居然没有任何动物,甚至连树木给我的感觉都是死的。”
琴有些难以置信。“或许是你没有注意到呢?”
“我第一次见到鹿是刚搬来的一个晚上,我在我二楼的房间里看见了它,从那之后我每晚都在留意着房间窗户正对着的森林里的任何动静,每晚都是,但遗憾的是,我确实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森林彷佛早已死去。”
琴做了个嘘的手势。“这话可不能让当地人听见,尤其是教会,他们会认为你在亵渎他们的神。”
“你不也是当地人吗?”
“我不一样,”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因为我是女人从未去过教会,而且我只是知道大人们告诉过我那座森林很危险,至于崇拜森林,我也觉得很可笑。”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需要去教会?”
“你必须得到邀请,因为你们搬来仅有三年,而且朱迪告诉过我你的父母总是早出晚归,所以教会暂时不会派使者来你家中,只有他们认为有资格的人且信仰绝对虔诚的人才会收到他们的邀请。”
“教会去过你家吗?”
“去过,我奶奶当初就收到了教会的邀请,教会派出了几位修女一样的人来到我的家中和我奶奶谈话,我奶奶当时让我带着肖进屋,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我并不知晓。”
我意识到有点跑题了,教会的事现在不是当务之急,他们只是一帮森林的无脑狂热信徒,眼下应该弄清森林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就没有想过逃离这片绿色的地狱?比如搬到别处去?”
“以后可能会,但是现在我要留在这里照顾我的奶奶。”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有太多的问题我无从下口问,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好比你身上痒但又不管挠哪里都挠不到最关键的部位一样。
“我去准备早餐。”琴起身走到了吧台后面,打开了冰箱寻找着我家中可以利用的食材。
“琴,”我站起身来。
“你愿意帮我一起去揭开这里的秘密吗?”
琴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她没有转过头,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依然背对着我。
“迈尔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座森林,就像我们会嘲笑恐怖片中那些主角作死惹祸上身一样,你现在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琴转过身,有些失望的看着我,我从没见过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正如我所说,只要你遵守这里的规则,不去踏入那片森林,那么这种宁静与祥和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觉得是时候坦白了。
“琴,”我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吗,搬到这个偏远的小镇?”
琴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
“我之前患有很严重的精神以及心理疾病,幻觉,或者说是癔症,我经常在夜间梦游,醒来发现自己正在火车轨道上,或者在马路正中间,不止一次。”我顿了顿,“而且我常常出现很严重的幻觉,有时候坐在教室里上着上着课突然眼前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每个人的脸都在扭曲变形,发出令人san值狂掉的声音,你能感受到吗,正常的说话声传到我的耳朵里变成了这世间最可怖的声音,医生说我这是幼年的心里创伤导致的后遗症,但我根本记不起自己的幼年经历了什么,我甚至没有小学之前的记忆。”
“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琴,”我关上了冰箱门,将她放在了椅子上。“虽然后来我的情况渐渐好转,上了高中之后基本上已经不发作了,但是医生还是建议我在这种风景优美宁静祥和的地方去修养,于是我便搬到了这里。”
“那这跟森林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搬来的那年,我在晚上被鹿的叫声吵醒,那声音就在房子附近,我睡觉很死,一般的动静是吵不醒我的,但是我还是醒了,你可以想象出那声音多大。我透过窗子看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它,”我喝了口水润了润说干的喉咙。“我把我的父母叫醒,问他们有没有听到鹿的叫声,他们说没有,我爸说鹿不可能在夜晚离人这么近的地方叫,我把他们叫道我的房间让他们亲眼去看,可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他们说我一定是做梦了,但是等他们走后我依然看见了那匹鹿就在一颗树后安静地看着我。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的癔症又发作了,直到昨天,我又看到了鹿听到了它的叫声。”
“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睡觉很轻,因为要随时去查看奶奶的状况,但是我昨天睡得很好,没有被吵醒。”
“所以说,我觉得是我的癔症又发作了,尤其是最近知道这个地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在森林中发现了那个告示牌之后,我有时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琴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感受,所以你是怀疑这跟这座森林有关系?或许是磁场什么的?”
“我不知道。”
琴沉默了一会,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小声说道。
“我会考虑的。”